连九族,赵宜章细长卷翘的眼睫轻颤,如何肯应:“婶娘,这是我的命数,岂能由你受之,此事万万……”
话音未落,她便晕了过去。
案上的镂空金炉青烟袅袅,香气清沁,实则暗藏玄机。
秦素抚上她的脸庞,在一旁喃喃自语道:“好好,来不及了,再晚一步,不但救不了你,怕是我儿也早已命归黄泉。”
说罢便易容成赵宜章的模样,又与她换了衣物。
恰时门外的丫鬟在外催促:“郡主,大典快开始了,请郡主随奴婢前往祭天台。”
秦素最后望了她一眼,神色间染上几分决绝,将那对玉佩小心藏入赵宜章怀中,便起身往殿外去了。
祭天台不在皇城,而在城外一座名为望亭的峰顶。
祭天大典举国瞩目,容不得出半点差池,抽去了皇宫大半的人马。
秦素坐上马车前往望亭山不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便随后行至宫门,却被人拦了去路。
那人身形欣长,靛青色长袍袖口水波纹金丝滚边,腰间坠一对白玉环,乌发束起戴着镶玉金冠,一身贵气天成。
他似乎是特意在此等候,见马车徐来,并不意外。
阿福记得他,良王魏衡,小姐便是跟着此人入宫的。
想到此人用心险恶,他拉稳了缰绳,一脸警惕地看着他,扬起马鞭就想冲过去。
却见魏衡走近,清朗好听的音色中掺杂着沉重:“你若信我,便走水路,到郊外沿浣江顺流而下,直达温陵。”
阿福一愣,显然没料到这人是来指点他如何逃出生天的。
魏衡不闻车内回音,想掀起帘来最后看她一眼的手终是垂落。
他背过身去,不敢跟她道别,只是对赶车的阿福说道:“带她走,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赵宜章醒来时,人已在船中。
身边是她赵府的旧人阿福和阿财,二人见她醒了,万分惊喜:“小姐可算是醒了。”
赵宜章醒来只觉头昏脑涨,晕乎不止:“你二人怎会在此?今日不是……”
今日不是祭祀大典吗,她现下这是在何处?
她环顾四周,水天一色,烟雾缭绕,山峦隐约。
自是江南独有的好风光。
赵宜章猛地清醒,抓着身前的阿福问:“婶娘呢?婶娘她在哪?”
阿福垂头不语,一旁的阿财低声回道:“小姐,今日已是初九。”
祭祀大典乃八月初八,竟已过了一日之久。
婶娘好狠的心,对她用了如此重量的迷药。
她乍闻噩耗,眼前发黑,窒息无力之感布满全身。
想起秦素生前所求,她忽而又问:“李烬呢?他人又在何处?”
“小姐莫急,很快便到了。”
水路自是更快的,不过半日,三人便已到了温陵。
赵宜章还未来得及感慨重归故里,便见李烬的贴身侍卫朝阳策马而来:“小姐,快去救救公子吧。”
朝阳跪在她跟前双手抱拳,已然是双目通红。
“快起来说话,哥哥到底出了何事?”
“还请小姐上马,随我一看便知。”
朝阳带她去的可并不是昔日刺史府的路。
行至半路,不远处便有青烟升空,似是有人家中起了大火。
她正欲发问,只听朝阳大喊一声:“不好!是公子!”
说罢,便扬鞭加快马步。
二人到时,那屋舍早已是火光漫天。
赵宜章瞧见李烬一身素衣,长发披散,蓬头垢面,面容苍白,猩红的眼中血丝布满,不知是几夜不得安眠,眸光沉寂如黑夜,三年不见,本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竟似摧枯拉朽,沧桑又悲戚。
他仰天大笑,跌跌撞撞,如癫如狂,提了一壶酒,豪饮一口,然后将屋中毕生所作扬在空中,执剑斩了个粉碎。
因情绪过于激动,他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如一潭死水却又带着毁天灭地气焰,仿佛要与这世间所有不公和污秽之气同归于尽。
赵宜章不可置信得看着眼前这一幕,一颗心仿佛被也在这烈火中被灼烧地血肉模糊,她拼命地喊他,甚至不顾一切要冲入火海,却被身后的朝阳拦了下来。
“哥哥……”
“火势太大,小姐去不得啊!”
“不,不要……”
“你去救他!你去把他救出来!”
“救火!快来人救火!”
一代才子以自焚为代价的愤世之火,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被扑灭的。
烈火漫身之时,分不清是火焰还是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袍,一如往日公子最爱的绯衣,她心如刀绞,失力跌坐在地泪水决堤,几乎声嘶力竭:“李烬,你出来,你出来啊……”
“我求求你,出来好不好?”
“我带你回家……”
赵宜章看得真切,李烬分明看见了她,也听见了的。
可他仍未选择自救。
只是瞧见她完好无损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空洞的眼神恢复了一瞬间的清明,突然松了些什么。
她在那双释然的眸里读出了几分疯狂。
赵宜章心里顿时冰锥刺骨,如坠地狱。
这人为何在笑。
他是一心求死啊。
火势太大了,梁木掉下来,李烬被火光吞没之前,对她说了一句话,他在向她永别,她看清了,他说:“好好,莫要向前了。”
赵宜章想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火海里无能为力,她心脏猛地抽搐,眼泪横流,再也忍不住崩溃大哭。
这场大火把他栖身的屋舍被烧得干干净净,火熄灭后,次日便连着下了三日大雨,
天不怜我,竟遂了李烬的意,连半点骨灰也肯不留在这令他痛恨生厌的世间。
这雨为何这般不及时。
这雨,为何不连她也一同带了去。
赵宜章每日失魂落魄在那废墟间走了一遭又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