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七月,江城的空气湿热无比,随时能从衣服上拧出一把水。
商肃推开下叶街尽头这家名为“应笑我”的小酒坊松木门板时,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混着潮湿温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
商肃有些不适应地皱了皱眉。
他抬眼望进去。
院子搭了顶,从瓦片缝隙漏下几片浅白色的天光,将这个半开放的空间照得亮堂了一些。
在微微发光的水汽和尘埃中,他看见一名身形瘦削的少女。
她穿着无袖和工装裤,正在小山堆一样的高粱旁挥动铁锹。
听见木门合页嘎吱嘎吱的响声后,少女才转过身,满头满脸的汗水,扯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
她哑着嗓子问:“您买酒吗?我爷爷酿的最后一批酒前天已经卖光了。”
商肃没答话,低头看了一眼脚边。
一块混了浅黄色曲粉的熟高粱被踩得稀烂,柔软粘黏的触感透过皮鞋鞋底传上来。
商肃挪了挪脚,水泥地面没一整块干净的,不是酒糟就是水渍。
他清了清嗓子。
“你是赵宝姝?”
赵宝姝拎着铁锹走近,仔细打量起来客。
二十出头的年龄,长得很高,接近一米九的个子让赵宝姝不得不仰起头。
甫一瞧,正对上一双睫毛浓密纤长的金棕色眸子。
冷淡而深邃,漂亮得让人心悸。
赵宝姝愣了愣,一言不发地望了一会儿。
商肃沉声道:“……看够了没。”
语气冰得吓人,三伏天里让赵宝姝打了个寒颤。
她脸色微红,连忙将视线转移到旁边的红砖墙上。
“不好意思,我就是赵宝姝,您有什么事?”
商肃拿出一份档案袋递过去。
赵宝姝好奇地探头,还紧紧握着铁锹柄,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
半开放的院落里空气滚烫而潮湿。
商肃被酒香味和热气熏得有点发闷,将文件塞进赵宝姝怀里,按了按额角。
“你看一下。这是根据你爷爷的遗嘱,办理好的监护手续。”
“什么意思?”
赵宝姝启唇,圆眼微瞪。
他简单说明了一下:“你爷爷在七月十一日下午三点去世,但他很久以前就帮你指定了监护人。”
听到这里,赵宝姝终于舍得把那柄铁锹放到水泥墙边靠着。
她看完档案,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英俊高大的男人。
视线最后落在爷爷的亲笔签字上。
墨迹已经干涸。
赵宝姝头也不抬:“你是邵远舟?”
怎么和她记忆里差这么多。
赵宝姝童年时,邵远舟曾来“应笑我”酒坊玩过。
他是爷爷战友的儿子,个子不高,圆脸,手腕上戴着一条紫檀串儿,笑起来像菩萨一样慈蔼。
和眼前这个长得像混血的年轻男人,没有一点相似。
商肃皱眉:“邵老师没给你打电话?”
赵宝姝抬眸。
“没有。”
商肃就挺后悔的。
他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参加邵远舟的酒会,刚下飞机,就被支使来江城跑腿。
邵远舟很少使唤自己这个学生,只是这次商肃抵达的机场正好在江城附近。
商肃淡声道:“我姓商,商肃,是你邵叔叔的学生。他最近在忙工作,腾不出时间,让我来接你去扬城。”
赵宝姝仍旧满脸不信。
商肃不作无谓的解释,拿出手机,拨通了邵远舟的电话。
电话接通了,但传来滋啦滋啦的电流音。
看商肃苦恼的样子,赵宝姝用毛巾擦了擦下巴的汗,慢吞吞地解释道:“这里信号不好,你出去接吧。”
商肃点了点头,长腿一迈,就跨过了门口高高的石槛。
赵宝姝的视线跟着追过去,忽然想起以前。
爷爷最爱坐在那条石槛上乘凉。
赵宝姝狠狠擦了一下泛酸的眼皮,再抬头就是年轻男人挺拔如松的身影。
商肃站在那里,头顶快要碰到门框。
他似乎想拿烟出来,鼻尖不经意扫过满堂氤氲的酒香,动作一滞。
目光对上赵宝姝时,闪过一瞬的尴尬。
“过来一下。”
商肃招手。
赵宝姝走出门,接过商肃的手机,那头响起有些陌生的声音。
“宝姝?”
赵宝姝手心全是汗,担心把商肃的手机摔了,握得很紧。
“嗯,是我”
“赵爹爹的事情我听说了,你不要太难过。小商是叔叔以前的学生,你跟他一起来扬城,以后……”
邵远舟成为赵宝姝监护人的条件之一,就是从今以后,“应笑我”酒坊归邵氏集团所有,赵宝姝拿15%股份分红。
当从监护协议里看到这些时,赵宝姝自知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酿出的酒始终没有爷爷的那样好喝。
要想将“应笑我”传承下去,把酒坊交给邵远舟的专业团队,或许是最好的安排。
……
商肃渐渐走远了。
他往街道巷口走了十几步,停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悬铃木下。
蝉鸣哄燥,穿堂风过时,树荫下才有一丝阴凉。
商肃站在摇曳的绿影里,远远看回去。
赵宝姝眼眶发红,跟兔子似的。
压抑的哭腔随风而来,断断续续传进商肃的耳朵。
没过一会儿,赵宝姝跑过来把手机还给商肃,让他去巷口等一会儿。
说罢,转身回了酒坊。
商肃倚在黑色SUV旁,修长有力的指间夹着一支香烟。
淡色的烟雾飘飘袅袅,逐渐模糊了那张混血气质的英俊脸孔。
狭窄的街道传来炸耳的轱辘声,许多街坊注意到,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