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筠跟随着人群走动,如果说她真的有任务的话,现在已经完成了。
厂区的主管忙了一上午才想起来今天有报社的人来采访,着急忙慌给她发了一份内部人员自己写的通讯稿,电话里再三请求,千万不要到现场来,他们正在内部整顿,很忙,无法招待她。通讯稿已发,请自便。
顺着人潮四处移动,她观察着很多人脸上的表情。愤懑的男子聚在一起激烈争论,约莫只有十八、九岁的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四处拍照,脸上有一种天真的好奇。
食堂内的桌椅板凳被七零八落地推倒,路旁的刊板已变成了断裂的泡沫板。
书筠只能看不能写,所以她走得很慢,尽力想记住很多人的表情。
食堂关了,便利店还开着。门口站着一些穿西装的人,他们领带松散,抽着烟,小声说话,见到有人走来,声音又压低一些,说的不是中文。
书筠想买瓶水,便利店里人太多了,她在外面的长椅上坐着,打算稍等一会儿。
隔着玻璃能看到便利店内的景象,人们不管是哪一阵营的人,大多都结伴同行,很少有落单的人。纷争过后,所有人都感到不安。
两三滴血液“啪嗒”一声滴落到瓷砖地面,一个青年停在原地,他手里正拿了杯热咖啡。刚刚他的鼻子被人打破,止住一阵子,现在又淌血了。
血落在地面的瞬间,两个女孩低低惊叫,恐惧地绕开了他。
将手里的热咖啡放在货架上,手捂着鼻子在便利店四处找纸巾,期间鼻血一直往下滴,他橄榄绿外套的前襟上一时血迹斑斑,十分惹眼。这个人却一声不吭,没有人来帮他,他也没有一丝向人求助的意思。
便利店外,书筠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低着头踢地面的小石子,既想看店内的情形,又不大愿意让人瞧见她。
等店内的顾客出来,人稍微少了一点,书筠才进去买水。今天是大罢工的日子,便利店自然也没有员工,之所以还在运营全归功于自助售货机。那个人滴在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了。
出来后她坐回原来的长凳,略微侧过身子,慢慢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同一时间,斜对面的青年也仰头喝了一口咖啡。
纸巾被捻成小团,仔细塞进鼻子里,这回要好好塞住了。李赫的鼻子从小就容易流鼻血,偶尔早上醒来,枕头会被血染红,没想到成年后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流血。
今天同事们都对他的行为和勇气表示深深的敬佩,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根本不是自愿这么做的。只是被人推到了那个位置而已,被人推到崔室长的面前,卡在那里,就像站在早高峰拥挤的地铁里一样,由于无法挪动,才替室长做盾牌。
同事们带着室长去医院做检查了,计程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李赫自觉没什么事,便自愿留在厂区,约定待会儿酒店汇合。
手机的信息震动,【今天你逃脱了吗?】
还是那个叫哥斯拉的女孩发来的信息,他仰着头读完。
【今天没有发生什么必须要逃脱的事,我过得很好。】
他一字一句地打出回复。这女孩总是爱嘲笑人,她嘲弄一切。如果现在她看到他这副狼狈样子,说不定会笑得捂住肚子。
书筠读到信息,有些不确定起来,她拉出交友软件的照片,犹豫地对比照片上的人和斜对面那个青年的脸。他此时正仰头看手机,鼻血把纸巾都染红了。
照片上的人肤色白净,鼻梁很高,而真人看起来远不及照片里那样愉快。
如果这俩不是一个人,那只能说韩国人长得太像了。大概只是错觉,旧京人多地大,不太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今天我的老板没有骂我,但他给我派了一个男人都不愿意干的活儿。我猜他是想把我撵走。】
书筠放下手机,仰头看着淡蓝的天。
她自己的事,说出去可能别人都会感到莫名其妙,在岗位上呆不下去的原因只是因为她看不惯老板这个人,天底下没几个人会为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坏事砸自己的饭碗。按照办公室三十六岁张主任的话说,小霍就是没成家,才不学着做做人。
这不废话呢,要怪就怪她自己命“太好”,如果不是有家产的本地女,哪能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好好干活,能挣一份薪水养孩子还房贷就要感谢老板了。
拥有过多的物质,才让她如此不切实际,敢凭喜恶在职场里行走。她也许是昏了头。
今天她想写点什么,但是没有写的资格。她感觉自己像被放在废弃仓库里的玩具小马,还有电,躯干四肢也没有坏掉,但就是不能按下按钮跑起来。
李:【他为什么想把你撵走,是因为滚烫的热茶吗?】
哥斯拉:【比热茶的事更大一点。如果我们有机会在三维世界见面,我可能会告诉你是什么事。】
便利店前的场地上,挨挨挤挤站满了抽烟的人,人们在缭绕的烟雾中穿梭,心事重重地商议大事。斜对着的两张长椅上,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仰面朝天,只是一个是为了让鼻血流回去,而另一个是纯粹的疲乏。
李:【今天我也遇到了不太好的事,我做了个噩梦,醒来后感觉很难受。】
哥斯拉:【什么噩梦?】
李:【梦到工作的地方爆发了罢工,我被挤进了人群中间,前后左右的人都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因为我是得到特殊待遇的人。我的领导是个鲁莽的男人,在不安全的状况下,他冲出去和人对峙,而我为了把他拉回去,跟着他深陷人群,简直像陷进淤泥里无法逃脱。太可怕了。】
之后,他等了快有十分钟,哥斯拉的新信息才发过来。
哥斯拉:【无法逃脱的时候,你会害怕吗?】
李:【当然会,我以为我会被人踩死,但没有,因为那些包围我的人不是坏人。他们只是一群想要得到公平公正待遇的劳动者。在梦里,我摔倒的时候,只要伸出手,总会有不认识的人把我拽起来。所以我安全从梦中醒来了。
你今天怎么样,完成那项艰难的工作了吗?】
书筠屏住呼吸,她忽然很想站起来。
哥斯拉:【和你一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