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也是件喜庆事,今日举办宫宴,那些大人们争先举杯过来祝贺,侯爷向来克己守礼,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来者不拒,这不,你一杯我一杯的不就喝的大醉。
陆衍一手扶额,斜靠在几边,伸出另只手往外挥了挥,作为在淮平侯身边侍候了将近两年的随侍,双福双财自然听从自己主子的吩咐,弯身退了出去。
桂月则有些担心的看着冯玉蓁,期期艾艾地不愿出去,冯玉蓁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等下人们都退了出去,屋内更安静了。
相比于桂月的如临大敌,冯玉蓁心境倒很放松,看向对面人了当道:“侯爷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陆衍直起身子,勉强让自己坐的板正,因饮多了酒,又久未说话,他启唇时声音有些暗哑。
“那日,你和我说的,我同意了。”
前段时日,冯玉蓁去了趟前院书房,向陆衍提出和离一事,两个人因为错误的缘分绑在一起这么些年,也该到了该掰正的时候了。
好在如今两人达成了共识,若他一边与她耗着,一边迎新人进府那才是让人膈应。
冯玉蓁心底暗自舒了口气,垂眸恭谨道:“多谢侯爷。”
陆衍没错过女子脸上一瞬释然的神情,或是因为醉酒一向从容的深眸漫上些许迷茫,不自觉低喃了句什么。
冯玉蓁没听清。
陆衍却转移了话题,低声道;“今日宫宴上你弟弟和李淮景也在,圣上对他们大肆褒奖了一番,你弟弟被封为威宁将军,李淮景任骠骑将军,二人年后应会回北方驻军。”
冯玉蓁闻言了然,点了下头,“玉嵘之前提过。”
李家曾在扬州任职,与冯家交好,李淮景是李家嫡长子,幼时两人关系还不错,还有一起上学堂的情谊,只后面她出嫁,李淮景又投了军,关系就渐渐淡了,嵘哥儿能进入北疆大营也是受了他关照的,对于这个幼时的李家哥哥冯玉蓁是感恩的。
屋内昏黄的烛火轻轻晃动,空气无端有些沉重。
对于自己这个曾经枕边人,她有多久没认真看他了?应是有三四年了吧?
冯玉蓁仔细看他眉眼,宦海沉浮数十年,褪去了曾经外表的温和和青涩,已经有上位者的凛然,五官清隽俊美,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过多痕迹,只本就清冷的性子越发沉稳内敛。
以后应也不会再相见了,她在心中平静地感叹。
世人皆赞他是不染浊世,性如冷玉的温润公子,从前刚嫁来时冯玉蓁一眼就喜欢上他如高岭之花的表象。
后面在一步步沉痛的教训中才认清了这个男人的内里。
良久,陆衍微垂着头,复哑声问:“什么时候走?”
冯玉蓁淡淡道:“行囊收拾好便走。”
其实这两日她就让桂月先着手收拾了一些出来,不过就没有必要说给他听了。
陆衍点头,不做声了。
屋内霎时又静下来。
“夫人,醒酒茶做好了,需要立时送进来吗。” 桂月的询问声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得到里面人的回应,桂月推门而入。
她方才站在门外听里面一直没什么响动有些担心,正好厨房那边端来了醒酒茶,便借此询问里面的动静。
桂月镇定自若地将醒酒茶递到陆衍手边,可上面人却迟迟没有接过,她轻声提醒了句。
陆衍像是才醒神,方复接过,手指无意识地在杯盖上捻了捻,才端起茶盏来慢慢喝着。
玉蓁则则偏过头望那摇曳的灯烛,暗自发呆出神。
却忽地听到“哐”地一声,剩了大半的茶盏重重搁落,与桌几相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回过头来正好见陆衍面沉如水地站起身,步伐有些不稳,默不作声地直直往屋外走去。
门外的双财撑着伞快步跟了上去,双福则强颜欢笑,缩头缩脑地站在屋门口不太好意思进来,桂月去屏风里抱出陆衍来时的鹤氅。
双福感激接过,抱着主子的衣服赶紧追出去。
主仆三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幕中。
*
临睡时,桂月神情复杂地拿着一封书信走进来,轻声道:“刚刚前院送过来的。”
冯玉蓁明白过来,伸手接过书信,点点头:“你先去休息吧。”
“姑娘!”桂月瞬时红了眼眶,急的喊出了冯玉蓁闺阁时的称呼。
桂月伤心并不是因为即将离开侯府,而是心疼姑娘在侯府这几年过得压抑,到头来却只换来一纸和离书,她为姑娘不值。
冯玉蓁心下一恸,这么些年真得感谢这个真有一起长大情谊的陪嫁丫鬟在身边,不然还不一定撑得过去,她释然地笑了,“无事的,我只想自己待待而已。”
平躺在床上,攥着那一纸和离书,冯玉蓁脑子里不由可控地开始回想起自己走过的二十多年。
出身富户,自幼锦衣玉食,虽父母早亡,叔姨不喜,但她却得到了祖父祖母的疼护,年少时她过的还算天真烂漫不知愁意。
她已着手在整理行装,过两日便可离开这个她生活了七八载的府邸,欢喜,失望,痛苦,悔恨,在这里她都切身体会到了。
仔仔细细将纸上内容看过两遍,她好生将和离书压在自己枕边,
涩然感慨之余不免又感到一阵松快,她心中已有了今后的打算,从侯府离开后她欲回到扬州,虽然冯家的铺子田契早已被查封了去,但玉嵘在边境立了功,今上仁厚,已命将冯家祖宅归还,自己手中恰也有些余钱,可以盘下一两个铺子做些买卖,好歹有个进项,不至于坐吃山空。
冬日的月光又清又冷,如流水般透过窗棂倾泻在房屋内,将地面点缀得斑驳陆离。
尽管心中思绪繁杂,终归夜晚漫长,冯玉蓁没熬住绵绵困意,朝里翻个身,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