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来了?”
严霁楼从梦中醒来,浑身散发血腥的老天师正盯着自己,神色古怪。
“你怎么会突然晕倒?”
严霁楼垂眼,浓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打下一大片阴影,那些残留的魑魅魍魉,似乎还在他脑子里跳跃。
他轻按着眉尾,“看到那些壁画,突然就头疼得厉害。”
老人沉默片刻,“什么画?”
严霁楼想起画上的人皮人骨,还有那斗大的莲花,太阳穴痛涨难忍,敷衍道:“三只眼睛的那幅。”
“那是护法神。”老人哂笑一声,似乎在嘲笑这位年轻人的少见多怪,转身却去窗边的茶几上,满怀善意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汤,“你们汉人,禀性就是这么弱。”
“来我这里的人,被护法神吓到的不少,但是入魔的,你还是第一个。”
老人心直口快,不掩赞赏:“不过,这也说明,你的灵性高。”
严霁楼勾勾唇,不说话。
墙上好多副唐卡,或是丝纨,或是木刻,还有羊皮和绸缎,将简朴的木屋,装饰得富丽堂皇。
老人把茶碗递给严霁楼,发现他对自己收藏的唐卡似乎很有兴趣,便走到墙边,取下一副递给他。
“这是莲花生大士吉祥铜色山净土。”
画上的莲花生,头戴红色尖顶帽,抱骷髅杖,左手擎供髅碗,右手持金刚杵,跏趺于莲座之上。
严霁楼像是被烫着了手,他略微瞥一眼,就将东西递还给老人。
“送给你了。”老人慷慨摆手。
“这是我们的咕噜仁波切(珍贵的上师),他是红教的教主,密宗的开山祖师。”
严霁楼拿着这副色彩绚丽的唐卡画,在老人转过身的一瞬间,眸中晦暗一闪而过,掌心渐次收紧。
之后两人一起用过饭,其间看见严霁楼兴致怏怏,老人以为他身上的病没好,提议去佛殿焚香,去除邪祟。
来到大殿之中,四周空空如也。
一堵墙上,挂着众多木牌,上面刻满名字。
严霁楼发现上面记载的基本都是汉人,便问:“汉人也有送到您这里天葬的吗?”
“很多,刚开始是冬天的时候,土又多又厚,到处都是冰层,没地方埋,汉人便送去世的亲人过来,追循我们的仪式。”
老人伸手,将其中一只歪了的木牌扶正,“发展到后来,其他季节,也有人这么做了,只是他们信仰不够纯诚,不能理解天葬的真谛,我只好帮助他们立这木牌,来寄托他们对亡者的怀念。”
严霁楼神情冷漠地说:“世上的达官贵人不少,富裕的百姓却不多,您或许不知道,在我们家乡的许多人,连棺材和墓地都买不起。”
他知道老天葬师又想向他宣扬教祉,于是特地将话题拐到世俗上面来,意思是那些人选择天葬,并非出自信仰,纯粹是贫瘠生活下的无奈选择。
狡猾的老人发现他的意图,黠然一笑,“也有可能是拜服于我密宗法教之下,肉身布施,乃是无上福德,泽佑众生。”
严霁楼没有说话。
他的注意力全被最上面的一个灵牌吸引了。
小小的木牌上,拥挤地排列着两个人的名字,看样子是一对夫妻。
“——不孝女沈绿腰供奉。”
绿腰?
沈绿腰?
老天师看他失神盯着这块灵牌,也跟着伸长脖子看过来。
“汉人的名字真奇怪,‘绿腰’,什么怪名字,我们藏族的女人就没有这么叫的。”
严霁楼笑一笑,“汉族里也很少有大家闺秀起这样的名字。”
“听着像是那种不太正经的女人,这种人不能作为合格的教众。”老天师一本正经地说道。
严霁楼不置可否。
看了一会儿,大约是想起来什么,天葬师笑道:“对了,你不是说你祖籍雍州吗?这个女人也是雍州的,或许你们认识。”
“不认识。”
“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乡。汉人讲究这个。”
天葬师解释说:“什么同乡、同宗、同门……叫法多得很。”
严霁楼摇头,冷漠地打断他:“我们并非同乡。”
老人说道:“她很勇敢,父母死了,她用牛车将他们拉来举行天葬。”
“从雍州过来?”
据他所知,雍州距离甘州,中间有段距离,山一程水一程,就算是想要天葬,更近一些的少民聚居部落,也不是找不到天葬师,怎么能想起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是啊,来的时候人都快化成水了。”
严霁楼睫翼微微一颤。
“真可怜。人是怎么没的?”口吻随意,看神情只是顺口一问。
老天葬师低下头,摩挲手腕间的那串檀木佛珠,眉目随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闪烁,似乎有些惶惑不定。
良久才说:“是中了□□,所以我没敢切开喂鹰鹫,背地里埋掉了。”
严霁楼忽然想起,自己的兄长之死。
兄长的发小段大哥在信里说,兄长是为那个女人去捉鱼,失足跌进了水塘里。
一定是那毒妇动了手脚。
他立时归心似箭,只怕罪魁祸首一走了之。
黄昏时分,分别在即。
血红色太阳落在草原上,像是一只丢失在茫茫荒原的车辘,漫无目的地滚动着。
天葬师忽然拉住他,正色道:“我恳求你,留下来,做我的徒弟。”
严霁楼盯着紧抓住自己袖子的手,轻轻拂开,面带微笑,又语气冰冷地说:“您忘了,我是汉族人,接不了您的衣钵。”
老天师似乎还不愿意放弃,眉头紧皱,固执道:“你是菩萨指定的人,与我又有这样的缘分,异族不异族,都不重要,我不介意。”
严霁楼比他还要固执,“恕在下实难从命。”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
一口气走出数里地,一直走到月朗星稀,他这才坐下歇息。
他在离开淮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