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靠得太近,炙热的温度隔着麻衣传递过来,一时让她无措,她两手抓住鞍,微微向前倾去,错开必要的距离。
从云边镇到白家镇的山路九曲回肠,中间是一段陡峭的上坡。
她无助地滑落下去,稳稳撞上他胸膛。
窘迫之中,她赶快调整身下的位置,试图保持间隔,奈何山路跌宕马背起伏,两人衣服褶皱也错进错出。
他倒是毫无察觉,轻扶她的肩膀,语调平稳有力,“坐稳。”
她开始靠向他,闭上眼睛,试图心无旁骛,接受这种诡异的依靠。
过了山头就是下坡,终于要从这种紧密的贴合中解放,她双手抓着马鞍,深深弯下腰去,半趴在马背上,下颌因为马鬃的刮擦而发痒。
头顶的人似乎低头看了她一眼,不过很快又移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一眼是带笑的。
山里夜雾浓重,先前的挣扎又让她疲乏,只好强撑着身子,艰难保持平衡,过弯时,掌心一滑,忽然重心失衡,眼看就要一头栽下去,严霁楼在她腰间一横,单手将人环住。
大约是怕她再出意外,而下坡路还很远,之后便再也没有放开。
她觉得别扭,像是颊边噙了一颗没熟的李子,又麻又酸又苦,不得吞,又不得掷,只好忍受着那种微妙的温度。
静默一路,终于走到平地上,严霁楼立刻收回手。
冷风自两人中间穿过。
前面是一截横断的矮崖,窄而笔直,上面覆满密密麻麻的植被。
马前蹄腾空。
又是一阵熟悉的坠落感,而且更为猛烈。
脚底下是黑乎乎的一片。
当她发觉这一点,自己的心也跳起来了,而且已经到了嗓子眼。
身体悬空的瞬间,“啊”的一声,终于不受克制地叫了出来。
同时,“小心!”他大声喝道,勒紧缰绳。
一阵跌宕下来,水花四溅。
原来是跳进了河里。
严霁楼在她头顶低低地笑。
绿腰回过味来,那是一场小的冒险。
他故意的。
她有些生气了,还没来得及发作。
“把脚抬起来。”后面的人说。
她绝不肯照做。果然,两脚一冰,连着襦裙下摆,全湿了。
“告诉过你。”
马在水里跑了一会儿,上了岸,河滩上蒲苇茂盛,苍苍茫茫地铺开一片,在月光下像是下了雪。
“鞋子湿了,脱下来烤一烤。”
“不用。”
“你把‘不’当饭吃吗?”他说完翻身下马,背过身,“我去点火。”
“放着牛车不坐,受这种罪。”
“你怎么知道?”
严霁楼不说话了。
绿腰面露狐疑,警惕地看他,“你一直跟着我?”
跳动的火光将他的鼻梁照得挺拔冷峻,长睫在鼻翼两侧投下深浓阴影,“无意中碰见而已。”
见火逐渐烧起来了,绿腰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严霁楼自然地给她腾出位置,“坐这边,烟都在下风。”
她脱下脚上的绣花条绒布鞋,湿淋淋的,如同两叶浸过水的小舟,放在火边细细烤。
怕一会儿天亮,路上遇到早起出来干活的村妇村夫,因此只烤到半干,便赶紧穿上了。
回去的路上,她强撑着眼皮,半梦半醒之间,鞋子也掉到了半路上。
她却毫无知觉,还拍着身下的马背,问:“这马是哪儿来的?”
严霁楼告诉她是租的。
下午大喜大悲,现在又累又冷,绿腰脸上倦意已十分浓厚,靠在严霁楼怀里动倒西歪,口齿不清地问:“公的还是母的?”
不等听到回答,又迷迷瞪瞪地说:“如果是公马,不要和乌雅拴在一起,男女……公母授受不清。”
他忍俊不禁,笑着说:“好。”
扶她下马,却见一只脚儿空空。
将人送回家之后,他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返回去寻那只鞋,原来是落在草丛里。
半湿的鞋微微沾了青草汁液。
他的指尖留下潮湿的触感。
湿的鞋子也穿,这么老实,怪不得会受这么多苦。
他终于明白,那天她给自己钱,说一定不叫他被人欺负的时候,为什么会红了眼。
严霁楼坐在灯下,提笔写信,清早便向同窗寄出,他倒要看看,给她气受的,是些什么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