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日,轮到苏漠当值。
待苏漠当值归来后,已是后半夜。他本来可以直接回苏府,却鬼使神差来了巡察司。守门的侍卫看到苏大人,皆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苏大人还要办公?”
苏漠“嗯”了一声:“还有些案子需要处理下。”
然后径直走了进去。
暗夜无月,星光点点。他踏着酉月的热浪,缓缓踱入阁楼内。
李都督总是习惯坐镇巡察司内,不过这个时候应该也是入睡了。苏漠走向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门。
一个少女正伏在案几上酣睡。她发丝凌乱,被汗水沾湿,贴在脸颊上。鼾声细微,面色红润,似乎睡得很沉。眼皮下的眼珠转动,睫毛微颤,呓语声轻柔。
她喃喃着:“阿苏……”
苏漠静静地看着阿楚。
许久之后,他鬼使神差走了过去,俯下身子,想要听清她说了什么。
阿楚的唇微张,能看到白而齐的牙,似小贝壳一般。呼出的气息喷在苏漠耳侧。声音虽小但十分清晰:“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过得很苦……”
苏漠皱着眉:她梦到了谁?
苏漠站直了身子,想去拍拍阿楚的头。
但又觉得不妥。然后他轻轻敲了敲桌子。
阿楚一个激灵,腾地坐起身来。
待看到眼前人时,她惶恐地向后躲去。连带着案几椅子都摇晃起来,眼看着要殃及身后的屏风。
苏漠一把抓住了阿楚的手腕,将她的身形稳住。
后仰的惯性又被带向前方,阿楚猛地撞入苏漠怀中。
按照苏漠的性子,他此刻应该会本能地推开阿楚。
但是他没有。
猛然惊醒的阿楚此刻有些慌乱。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阿苏浑身是血,手持长剑肆意杀戮。
她怕极了,耳侧的异响将梦境敲碎。双眸睁开,却恰好看到苏漠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她本能的向后一躲,眼见要仰倒在地,却被苏漠一把拉住。
惨白的小脸撞进了柔软光滑的黑色锦缎中。随后又触及到男子紧绷而挺直的腰身。
是温热的。
还有淡淡的松竹香气。
阿楚松了一口气,口中的喘息尽都散在苏漠的衣袍上。
也是温热的。
苏漠抓着阿楚的手腕,一动未动。
刚才他看的很真切,阿楚看到面前的自己时,眼里流露出真真切切的恐惧。
她怕他。
但这不是应该的吗?
世人皆怕他。四年前从盛京离开之时,他就已经声名狼藉了。
京都小恶魔之称,并不是浪得虚名。
来到惠阳城以后,他也依然延续了这冷漠无常的性子。别人怕他,是应该的。
可是不知为何,他看到阿楚眼中的惧色时,却心软了。
阿楚似乎也慢慢从朦胧的睡意中清醒了过来,气息里带着慌乱:“苏大人……”
她求饶似的语气:“我不是有意要占用你的椅子,只是没有地方可去。”
苏漠淡淡地说了一个“哦”。
阿楚有些摸不着头脑,盯着苏漠抓住自己的手,挣了一下,却没挣脱。
此时的苏大人似乎才察觉到,这样抓着阿楚的手腕,不太对。
苏漠松开了她的手,退了一步,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住在临海居的客栈吗?”
阿楚睡得发丝凌乱,双眼微肿。不修边幅的样子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貌。
她挠了挠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临海居是本城最好的客栈,我哪有那么多银子。”
“……”
苏漠又问:“年小远呢?”
阿楚打了个哈欠:“睡在竹林里了,他嫌屋里热。”
苏漠:“罢了,你随我走吧。”
阿楚看向苏漠。
他神情虽然冷漠,但是眼角却含了一丝心软。阿楚看的真切,那就是心软。
阿楚嘴角微微上扬,道了一声:“好。”
临出门之前,她回身看了看屏风。屏风之后,就是刑室。
苏漠顺着阿楚的视线看向后堂的审讯处,问道:“怎么了?”
阿楚回过头,脚步迟疑,语气缓而柔:“房间后面的审讯室……”
她欲言又止,没有说下去。
苏漠看着阿楚,问道:“害怕了?”
他顿了顿又说:“你不是胆子很大吗,这些就怕了?”
阿楚眼睛有些微微红,摇了摇头:“不是。”
初看到墙上血迹之时,阿楚确实是怕的。但是细细想过,她觉得自己不该怕阿苏。
她的阿苏,曾经是连命都会舍给自己的人,她不能疑他,更不该怕他。
但是她怕,怕苏漠成长的这二十年间,遇到了身不由己的事,做了很多无可奈何无法挽回之事。
阿楚并不怕苏漠,而是怕他变成别人内心畏惧的恶人。
曾经那么温柔善良的阿苏,不该被人所惧。
阿楚想了想,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对苏漠说:“你带我回苏府,你的娇妻美眷真的不会介意吗?”
“……”
苏漠本想发作,却生出了几分逗弄阿楚的心思。
他侧首看向阿楚,神情忧虑:“那你说该怎么办?我的娇妻们,会不会视你如眼中钉?”
啧。
阿楚才不信苏府里会有娇妻美眷。
她颔首向苏漠行了个礼:“只要苏大人能收留我,我自会安守本分。”
才怪。
*
夜半的苏府,只留几盏引路的烛火。
阿楚跟在苏漠的身后,一步一步踏入这处陌生的宅邸。
这样的景观园林,阿楚是第一次见。
人间的宅子和鲛人的住所不一样。曲径通幽,茂林修竹,朱甍碧瓦,飞檐斗拱无一不显示出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