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笔录本。我清了清嗓子,极力装出悔不当初的样子,说这些天来,我一直就忐忑不安,尤其到了夜里,一听见警笛声,就浑身冒冷汗;还说自已怎么怎么混蛋、怎么怎么畜生,不该强迫你跟我好,结果逼得你呑下了安眠药片。我云山雾罩地瞎白唬了一通,还自以为才思敏捷,口齿伶俐。
民警小黄蹙起了眉峰,严肃地问:“鲍建铭,你说得都是实话吗?”我苦笑着说:“这种事情我怎么敢开玩笑?”民警小黄说:“据欧筱娅说,她是因为没有考上大学,一时想不开才自杀的?”我张口就说:“那是我逼她那么说的。”民警小黄冷冷地问:“她就那么听你的话?”我故意装出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说:“她敢不听吗?我要是把这事张扬出去,她还……她还……还怎么嫁人?”民警小黄板着面孔说:“鲍建铭,你交待的问题很严重。你以威胁的手段侵犯了少女的人身,并造成了严重后果。为了严肃法纪,应该对你刑事拘留。待问题彻查清楚,再进行处理。”我一下子傻了眼,本以为交待完了,他们顶多把我教训一顿,然后就放我回家,怎么会把我关起来了呢?我几乎喊叫起来:“党的政策,不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民警小黄说:“坦白从宽,并不意味着有案不立,有罪不纠。如果你犯有□□罪,那问题就更严重了。”
就这样,我被关进了禁闭室,这是我决没有想到的。我眼巴巴地看着民警小黄锁上了小铁门,心里不禁七上八下。我真闹不懂,我不过是说曾经强迫你跟我好,这怎么又跟□□罪扯上了?我就说嘛,警察接触犯罪分子太多了,看谁也不像个好人?你有一个错、半条罪,他们恨不能再整出八个错、十条罪。反正脚正不怕鞋歪,就叫他们调查去吧!只要不伤害你,自己还有什么样的冤枉承受不了呢?想到这里,我顿觉轻松了许多。
自打那次你在水上公园唱了山西民歌《知道不知道》,我就更加喜欢西北民歌了。它的曲调高亢悠长,格调深沉婉转,气质粗犷淳朴,透着一股苍凉、悲壮的美。尤其是那生动的歌词,热烘烘、火辣辣的,叫人听了着迷啊!于是,我一屁股坐在地铺上,盘着两条粗腿,一摇三晃地轻声唱起了山西民歌《会哥哥》:青杨树呀冒高高∕生死我忘不了咱二人好∕想妹妹想得我迷了窍∕压河漏抱回个锄草刀。
突然间,传来了砰砰砰的拍门声,接着铁门的小窗口呼啦一下打开了,露出一张大嘴,严厉地喝斥着:“不许乱唱!”你知道我有个犟脾气,越是不叫我怎样,我就越是要怎样。他们越不叫我唱,我就偏要唱。不过,这里毕竟是派出所,咱也不敢硬拿着鸡蛋碰石头,你说是不是?我还在唱,那嘴一张一合,虽然不发出声音,但是“想妹妹想得我迷了窍”的旋律,却在心里铮铮作响,这他当警察的干涉不着吧?
关在禁闭室里的滋味儿,实在太不好受了。居住条件差不说,它寂寞呀!自打往小屋里一锁,就没有一个人进来跟我说说话,连片警小黄也不露面了。我除了在心里唱唱酸曲儿,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打发时间。我盘腿坐在地铺上,一边唱一边晃,自找乐趣。你是最了解我的,除了摔跤打拳,我没练过和尚的坐禅功。晃着晃着,两条腿就麻了。只得伸直了腿,一个劲地又捶又砸,连唱酸曲儿的雅兴也没有了。
后来听我姐姐说,我被派出所关进了小黑屋,可把我妈给急坏了。她颠颠地跑去找王二婶,还送去了一条恒大香烟。王二婶快言快语地说:“这可怎么说的!陈姐,咱们也是老街坊了,有事儿说事儿,送什么礼呀!眼下正在搞“四清”,其中有一条就是‘清经济’,你这不是叫我犯错误吗?谈完了事儿,把烟拿走,就算我送给鲍师傅的。”我妈说:“二婶,建铭那个浑小子,又给你添麻烦啦!”王二婶啧啧嘴,直个劲地骂我:“这小子是够浑的!你瞧瞧他办的这个事儿,就跟三岁小孩子似的。他以为把事儿揽过来,欧筱娅就解放了。他就不想想,人家派出所可得当个案子办呀!这一下可好,偷鸡不着蚀把米,他那一屁股屎,还得叫欧筱娅替他擦。”我妈没有听懂,以为是叫你去替我翻供。王二婶说,“要是那样,两个都是一面之辞,人家派出所听谁的?”我妈也直点头:“对呀!叫人家听谁的?”王二婶像个领导干部似的用手指敲敲桌面,掷地有声地说:“谁的也不听,要让事实说话!如果事实证明建铭那个傻小子有罪,那就够他喝一壶的!”
我妈听了,吓得直嘬牙花子。王二婶的话,可不是危言耸听。眼下正在搞政治运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那么紧。在这个非常时期□□少女,那是多么严重的罪行。我妈回家把事情一说,家里就可乱套了。
我姐姐说:“我就闹不明白,咱们家老二平时老实巴脚的,怎么会干出那种缺德事呢?”我爸说:“还不都怪你这个当姐姐的!你有那么多女同学,就不能给你二弟介绍一个?你看看那个欧筱娅,好大的气性,考不上大学就寻死觅活的。这要是娶回家来,还不得当菩萨供着?”我妹妹一贯把我爸爸当大救星看,她说:“爸,干脆你去派出所,先把我哥保出来!”我妈挖苦地说:“别难为你爸啦!他一看见警察,腿肚子就抽筋儿。”这一下,我爸的脸面可就挂不住了,忍不住大声嚷嚷起来:“你们以为我真的不敢去吗?啊?你们就不琢磨琢磨,我去了又跟警察怎么讲?就算我讲了,人家派出所能听我的吗?老二犯得那叫流氓罪,老脸都叫他丢尽了,还叫我去派出所跟着他丢人现眼。你们这些人呀,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妈赌气说:“甭急赤白脸的,谁也没逼着你去!”我爸更火了,气得直拍桌子骂:“这个小兔崽子!他吃了豹子胆,喝了老虎汤,怎么就敢去派出所承认,说自己是个‘流氓、混蛋、□□犯’!老鲍家在怡静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老住户了,今后还怎么跟街坊四邻见面?”一家人见我爸又骂起来,便闹得不欢而散,可个个心里都是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