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士林餐厅里,依然是那么富丽堂皇,依然是微笑服务,但是进餐的人却越来越少了。生意的不景气,明显跟当前的政治运动有很大关系。你静静地坐在餐桌前,凝目沉思地瞅着我进餐,嘴角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
我吃得正香,忽然发现你不吃不喝,便停住了刀叉问:“你怎么不吃?”你温柔地笑了:“瞧你狼吞虎咽的,在里面靠坏了吧?”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每顿一个窝头,一块咸菜,饿得我恨不得啃墙皮。”你的眼里蓦地闪出了盈盈的泪光:“那就再点两样菜吧!”我赶忙说:“好日子别一下子都过了,细水长流吧!”你笑谑地说:“你还想吃我一辈子呀?”我停止了进食,眼巴巴地看着你说:“想!真的好想!你不会笑话我吧?将来,我也许不能给你建个金窝银窝,但一定能为你筑起一个小小的安乐窝儿。”
你默默地看着我,点了点头,然后举起手,潇洒地冲女服务员打了一个响指。女服务员立即走了过来,礼貌地问还需要什么?你说:“再来一份鹅肝批、一份奶油烤杂拌。”女服务员说了声请稍等,便轻盈地离去了。我几乎叫了起来:“你要撑死我啊!”你笑了笑说:“你为我吃了苦,犒劳犒劳你还不应该吗?”
我放下刀叉,面露愧色地说:“我吃苦头,是我自作自受。什么点子不能想,却琢磨出那么个馊主意。不是你救了我,这会儿还在号子里啃窝头呐!可我就是不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把我捞出来的?我问过民警小黄,他不肯告诉我,只是唬着脸叫我以后好好善待你,一辈子都不许欺负你。筱娅,不用民警小黄叮嘱,我也会一生一世对你好!”
这时候,女服务员送上了鹅肝批和奶油烤杂拌。
你把新上来的两份菜往我的跟前一推说:“吃吧,别想那些烦心事了!吃一堑长一智,谁不是这么长大的?”我忽然拍拍脑门说:“瞧我这猪脑子!民警小黄说,叫我出了派出所,先去居委会打声招呼。一见了你,就什么都忘了。”你忍不住说:“过去还真没把居委会当做一回子事儿,如今才知道不能小看了它。那个瘸丁,怎么就那么趾高气扬的?”我不屑地说:“我根本就没把他当头蒜!一个跳梁小丑,自己倒蛮觉得不错。哪天叫我抓着把柄,有他好看的!”
咱们两人边吃边聊,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个钟头。酒足饭饱的我,大有乐不思蜀的劲头儿,早把铁窗里的遭遇抛到了九霄云外。可是,我忘了自己惹的祸,瘸丁可没忘。
后来听邻居说,瘸丁在居委会的办公室里,等我等得都快疯了。他在屋里一瘸一拐地踱来踱去,一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就冲着门口摆出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反复两次都没人进来,烦躁的情绪因此而激增。坐在一旁的王二婶,偷偷地直笑他。瘸丁怒气冲冲地喊着:“鲍建铭简直不可救药!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竟敢无视居委会,企图逃避治安监督,太……太无法无天啦!”王二婶说:“人家派出所都没把他怎么样,你何苦气得像个紫茄子?”瘸丁指着王二婶说:“糊涂!糊涂!虽然没给鲍建铭扣上坏分子的帽子,但他的行为却属于坏分子的性质。他今天敢逼欧筱娅,明天就敢逼夏筱娅,后天就敢逼什么什么娅的!咱们怡静里,还有太平日子吗?”王二婶生气地说:“你是唯恨天下不乱呐!”
就在瘸丁跟王二婶赌气的时候,我敲开了居委会办公室的门。
瘸丁金鸡独立地站在门口,余怒未消地吼着:“你为嘛才来?”我轻描淡写地说:“吃饭去了。”瘸丁顿时火冒三丈地喊叫起来:“我饿着肚子一直在等你,你倒吃饱喝足啦!出了派出所,应该先来居委会报到,懂不懂规矩?”我不屑一顾地说:“不懂!”瘸丁气得嘴唇直哆嗦:“鲍建铭!不要以为派出所放了你,你就没事了。从今往后,你要每天向我汇报你的思想言行,三天写一份检查,五天交一份小结。”我也火了:“凭什么呀?”瘸丁左腮帮子止不住地颤动了几下,严厉地说:“就凭我是治保主任!”我蔑视地说:“甭跟我这狐假虎威的,你算老几?去!你去派出所告我去,就说我是□□,叫他们来抓我。去呀!去呀!”瘸丁歇斯底里地叫着:“反了你啦!反了你啦!你们都瞧见没有?这就是当今社会青年的丑恶嘴脸!”我猛地一拍桌子吼起走:“社会青年怎么啦?不偷不抢,不杀人不放火,一颗红心跟党走,谁敢说我不是革命青年?你以为你瘸丁是谁呀?一堆狗屎!”说完,我看也不看瘸丁一眼,转身破门而去。
我在大马路上遛啊遛啊,转悠了好大一圈儿,才回到自己的小屋。越想越有气,一脚踢翻了椅子,结果把自己的脚踢得生疼。我呲牙咧嘴地抱着脚,一屁股坐在了小铁床上。这时候,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上楼梯,接着房门猛地被推开了,我老爹慌里慌张地出现在门口。
我爸骂着:“小兔崽子!你偷着跑回来啦?”我没好气地说:“您蹲进去试试!班房里连个耗子洞都没有,我逃得出来吗?”我爸说:“那警察怎么追到家里来啦?”我不禁有些纳闷儿:“警察来了?警察又来做什么?”我爸气哼哼地说:“还不快去,人家在大屋等着你呐!”我刚要抬脚往屋外走,却被我爸一把扯住了说,“你见了警察放老实点儿,不准顶撞人家,听见没有?咱们惹不起警察呀!”我眉头一皱,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便绕开我爸走出了房间。老爷子紧追在我的身后,也跟着下了楼梯。
我满腹狐疑地走进大屋,一眼就看见桌子旁边坐着王二婶和民警小黄。瘸丁坐在他们的对面翘着二郎腿,正得意洋洋地呑云吐雾。我一看见瘸丁就来气,便站在门口黑着脸,一声也不吭。我爸跟进大屋,见我那副样子,生怕惹恼了警察,便给了我一巴掌说:“见了几位领导,连个客气话也不会说啦?”王二婶笑了:“建铭,你的对立情绪还不小呢!”我故意拿腔拿调地说:“二婶,您可别冤着我!甭说是见了警察,就是见了治保主任,吓也吓死了,还敢有对立情绪?”民警小黄说:“鲍建铭,别说得那么可怜!在禁闭室里你都敢唱酸曲儿,你还有什么怕的?”我装糊涂地问:“我唱酸曲儿啦?”民警小黄说:“我就是山西人,那酸曲儿我会听不出来?你别说,唱得还挺有味儿,可惜地方选的不对。鲍建铭,咱们说正经事吧!党的政策是决不放过一个坏人,也决不寃枉一个好人。当□□,你还不够资格。不过错误嘛,你还是有的。起码去派出所谎报案情,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