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俩被扭送到派出所的消息,怎么会传到了瘸丁的耳朵里呢?他一瘸一拐地来到你住的地下室,推门就进。
当时你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慌得你急忙掩住了衣襟,心里甭提有多么恼火,不禁冲他发开了脾气:“你要干吗?怎么连门也不敲就闯进来啦?”瘸丁的眼晴里闪烁着淫邪的目光,阴阳怪气地说:“现在是无产阶级专政,对于资产阶级的臭小姐,还讲什么礼貌客气?再说了,你又没在屋里洗澡,怕我看见你光着身子没穿衣服?”你气得喊了起来:“你说话怎么没遮没掩!你一个大老男人,随便闯进女孩子的房间,想要干什么?”瘸丁嬉皮笑脸地说:“我又不是来□□你的,你怕什么呀?”你气得一把绰起了鸡毛掸子:“滚!滚出去!”
瘸丁一看你那个架势,情知不赶紧离开,那鸡毛掸子可就真的要抽过来了。他一瘸一拐地急忙往外走,不想脚底下被门槛一绊,扑通一声摔出了门外,疼得他直呲牙咧嘴。你几步赶过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该死的瘸丁,太不是个东西了,自从搬进了抢来的新居,好像心态也发生了变化。对于这个无耻的家伙,决不敢掉以轻心。我得琢磨一个办法,好好地收抬收拾他!
咱们被扭送进派出所的消息,也传进了我老爹的耳朵里。说句实在话,我老爹本来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见了警察就腿肚子哆嗦。每天出来进去,看见有人揪斗“黑五类”,他便赶紧绕着走。我老爹虽然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但我爷爷在解放前那会儿,不但掩护了党的地下组织,而且以自己的特殊身份营救过党的地下工作者。或许因为这个缘故,我们家才没有被划入“黑五类”。但我老爹毕竟也不是什么“红五类”,自然那底气也就差了老大一截子。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我老爹见你家惨遭灭顶之灾,担心连累到鲍家,便要求我跟你划清界线。
我粗声粗气地说:“爸,您可别逼我,我不管什么出身不出身。欧筱娅他爸爸就是北洋政府的大军阀,也跟欧筱娅没有关系。娶了欧筱娅,不就是不能入党吗,不就是不能做官吗,还能怎么样?只要我听党的话、跟着党走,做一个老老实实的平头百姓,这又有什么不好?”老爹说:“老二,你是鬼迷心窍啦!谁不想老老实实实地过日子,可它能由得了你吗?你瞧瞧在马路边蹶着屁股挨斗的主儿,哪一个是调皮捣蛋的?我的小祖宗,祸从天降啊!”我颇不服气地说:“您甭跟我说这些!如果因为娶了欧筱娅就把我揪出去□□,我还真不在乎!爸,您可听好了,您别当法海,我也不是许仙。谁要敢把欧筱娅压在雷锋塔下,我就跟谁急!”老爹气得直撅胡子:“你是……你是……”我语气干脆地说:“对!我就是王八吃称砣——铁了心了,您看怎么办吧?”老爹骂了起来:“小兔崽子!你敢跟我叫板?”
我老爹怒气冲天地一下子绰起了小板凳,照着我的脑袋就砸了过来。我的倔犟劲上来了,硬是没有躲。只听噗地一声,鲜血顺着我的额头流了下来。我老爹顿时吓傻眼了,小板凳也砰地掉在了地板上。他扑过来心疼地捶着我的胸脯,声音颤抖地骂着:“小兔崽子!你为嘛不躲?你为嘛不躲呀?”我闷声闷气地说:“我就要跟您叫这个板!”
面对我以死相拼的劲头儿,老爹不得不服输。想当年,我老爹跟我老妈自由恋爱那会儿,我爷爷也坚决反对,甚至把他绑在树上灌镪水。他的脑袋一挣扎,镪水泼在胸前,把棉袍都烧糊了。幸亏我妈及时赶到,一番慷慨激昂的理论,才救下了我老爹。那是民国时候发生的事儿,想不到又在今天重演了,只是当年的爷爷换成了老爸,当年的老爸换成了我。
我妈下班回来,看见我的脑袋上缠着绷带,就问我是怎么受的伤?我起初不肯说,可经不住我妈再三逼问,才轻描淡写地讲了讲,这一下可就把当母亲的气坏了。我妈冒火地说:“老东西!管教孩子打哪儿不行,非要往脑袋上砸。你家老爷子没少揍你,也没把你打出息了!”我老爹强词夺理地说:“甭跟我大惊小怪的,这不是失手了吗?”我妈不依不饶地说:“但凡你尊重尊重孩子的选择,那还会失手吗?再说了,欧筱娅是个多懂事的孩子,哪点配不上老二?看着人家这会儿有了麻烦,你也跟着落井下石是不是?”我老爹自知理亏,假装给胡琴调弦,故意不理睬我妈。我说:“妈!我爸不言语了,您也少说两句吧!”我妈说:“到底是爷俩,挨了打还替他说话。去把欧筱娅请到家里来,我给她做点好吃的!”我说:“欧筱娅的自尊心很强,她不会来的。”我老爹说:“死心眼儿!她不来,你不会送过去?”
我笑了,我妈也笑了。我老爹却绷着脸,摇头晃脸地拉开了西皮过门,可到底也没能憋住,还是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你呀,正如我分析的那样,说什么也不肯去我家添麻烦。我妈便做了一些能存放的食品,叫我给你送了过来。身处逆境的你,感动的热泪盈眶。我心里很清楚,你并不是因为有了好吃的而感动,而是在你最困难的时候,鲍家没有离弃你。
眼下,最令我担心的还是你的安全。瘸丁肆无忌惮地闯入你的房间,使你感到连生存的权力都受到了威胁。待在地下室里,哪怕一点点声响都会吓得你心惊肉跳。这种极度恐慌的情绪,几乎使你的精神都快崩溃了。我从瘸丁那诡异的眼神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家伙看你时的样子,就像是喝了65度的直沽高梁似的。福尔摩斯的侦探形象,又在我的心里活了起来。于是,在我的精心策划下,一场除暴安良的行动开始了。
夜半更深,万籁俱寂。我蹲守在楼道的暗处,监视着瘸丁的门口。楼道的窗□□进朗朗的月光,把楼梯照得朦朦胧胧。这时候,我仿佛变成了福尔摩斯的忠实搭档华生医生,潜伏在巴士克维尔庄园,听到了半夜时分女人凄惨的哭声。我正在胡思乱想时,忽然听到瘸丁的房间里有了动静,便赶忙仄着耳朵仔细听。
“黑灯瞎火的,你又爬起来穷得瑟嘛!”
“睡你的觉吧!”
“挨千刀的!你又干嘛去?”
“你没听见阶级敌人在磨刀霍霍吗?越是黑更半夜,越要警惕资产阶级的反扑!”
“见你妈的鬼去吧!”
房门打开了,只见瘸丁一边往胳膊上套着红袖箍,一边迈出了门槛。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去。我也悄悄地尾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