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素羽心脑海里闪烁的画面竟是自己与方乘化的初遇。奇怪啊,明明早就把他当做一个无关痛痒的笑话淡忘了,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时候回想起来……她正感到困惑,那个姗姗来迟的尽头便帮他真正放下了一切。
可到底为什么念念不忘呢?也许是那如梦似幻的场景太过荒诞而美丽了,无论过去多久,足够荒诞或美丽的场景都是不太容易湮灭在记忆中的。
将故事说回五年前吧。那一年,他们十五岁。
(分隔线です)
踏着秋风冷雨,撑起一把黑色大伞,方乘化登上早已熟悉了每个角落的学校天台。
除非是日本动漫,否则正常学生一般不会以“战斗”的目的往天台跑。在中国这样做,通常只有一种可能的目的与结果:某样物体在沉闷的坠地响声中停止了思考,校方则拼命试图对外证伪一些客观事实。
方乘化并非想去诚哥战斗过的地方凭古问今,他想过要守护其一生的女孩如今正在别人的怀抱里;他倒也不愿年纪轻轻因这点小事为人生匆忙画上句号,只是感觉心情不好,准确来说是糟透了,窒息一般的烦闷。以前遇到类似情况,他都会上天台转悠,趴在栏杆上,看下面的人。下午放学后有一个多小时的空闲,他会呆望着直到晚自习开始。
“夕阳映照下,行走着的人们像身披霞光的蚂蚁般美丽。”第一次尝试从高处漫无目的地观察人类后,他在自己的日记里如此写道,同时感觉自己仿佛神明一样伟大,却无能。当时是由于不小心把野外捕来的鸟养死了而愧疚吧?从那以后,各式各样的天台便成了他的蜗壳。初中住校后,他更是把学校天台当成第二故乡来用,打开那扇门就跟回了家没区别。考试考砸了,父母责骂了,遭受非议了……现在上了初三,烦恼有增无减,所以尽管学业日渐繁忙,他来这里的频率仍保持在两周一次
这回不太一样,因为天气。平常他还在晴天上来,可以看见很好的落日被远处高楼组成锯齿状的地平线撕裂、吞食,感到异常宁静。今天很大的雨,秋分后天黑得早,墨色的积雨云遮满了天空。
比起雨天,方乘化更喜欢晒太阳。尽管听雨声也不错,可雨不像雪,下得再大,第二天也不会积起来,只是慢慢流走。更何况,他讨厌潮湿的感觉,像讨厌那个时而软弱的自己。会选在今天上楼,纯粹是因为下午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觉得整个世界都烂完了,今天不上来,明天就得跳下去。如果可以,他真想抛下伞,让无尽的大雨洗净他的眼睛,最好再一并冲刷他那充满霉臭味的可悲心灵。然而他连这样做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还要去上晚自习。还有,他讨厌潮湿。
在熟悉的地点、与平日相比显得陌生的背景下,方乘化推开分隔人间与室外的那扇门。借着云间析出的微弱天光,透过低能见度的雨幕滤镜,面前出现理应不属于这儿的景物:
一个人影。身穿校服衬衫,白白小小的,看起来是个女生。她跪坐在地上,弯着腰,低头脸埋在双手间而看不清面容,雨是放学后没多久开始下的,方乘化发现下雨后犹豫了一会儿才过来,而此时看到的那个人全身已湿透,显然是很早前就在这儿了。
也许是雨声掩盖住了开门的响动,那女生并未发现方乘化的到来。她侧对着他的视线,微微颤抖,雨水在她周围绽开朵朵莲花。
乍一见到这样的场面,首先出现在方乘化脑海中的念头,竟是觉得自己领地被侵犯了。不知不觉间,这个几乎无人涉足的天台,已成为被他主观上私有化了的“秘密基地”,发现不得不与他人共享的事实,他不免感到有些扫兴。也难怪他有这样的想法,当一个人万念俱灰的时候,你很难要求他去想去想去做什么无私而利他的事,比如立刻抛下伞跑去问“同学你怎么了?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帮忙叫医生?”之类。最多邀请对方一起跳。
但他还是撑开了伞,踩着雨水,走上前去。
不过是有点好奇罢了,他告诉自己。这种天气特意跑上天台来淋雨,他确实挺好奇此人的心理状态。
排水不畅的天台上,落下的雨滴汇聚成一片小而浅的海。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长,但方乘化为了不弄湿鞋,试图在水面下找到稍凸起一些的落脚点,于是走得很慢。甚至七拐八绕后,他发现自己离那个少女所在的位置反而更远了。最后,他叹了口气,以摩西分开红海的气势,径直走向那个半透明的白色身影,像一座孤岛航向另一个孤岛。
终于,他来到了她身边,相隔略大于一米。
不知为什么,她仍未发现旁边来了人。这样也好,方程化想。他可以仔细地观察面前跪坐着的莫名其妙的生灵。
离得近了,少掉雨幕的阻隔,方乘化得到了较远景更多的细节,虽然也多了种窥视别人的负罪感。她的身材目测娇小柔弱,黑长直发型,湿漉漉地粘在被雨水浸透而紧贴身体的衣服上。隔着衣服隐约可见大片暴露的肌肤,但方乘化此时并不关心这点。他注意到,她正在哭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几乎气不可闻的呜咽,带着肩膀时不时地抽动,像只受伤垂死的小猫。
真奇怪,从刚看到她到现在已经几分钟过去,她的姿势好像一直没变。不累吗?他无聊地想。
据说大声的哭泣多少都带点装腔作势,而真正悲伤时的表现应该就是这种呜咽。本来想到天台散心的,没想到碰上了一个貌似比自己还难过的家伙,方乘化有些无所适从。
遭遇了不幸的时候,见到开心的人,仿佛以乐景衬哀情,感觉很不好;见到同样难过的人,两人的悲伤相互影响共同繁荣,感觉往往更不好。也许人在心情糟糕的时候,就该找个没有同类的空地呆着,能调节过来最好,转不过弯就死,少去给别人添堵。可现在正有个人占了方乘化的空地,还在源源不断地向他输送负能量……不过部分是他自找的。
他突然烦躁地不行,很想将瘫坐在地上的少女一把揪起大声质问一下,问她你哭什么?到底有什么好哭的?烦不烦啊?!就算真的遇上了什么悲愤欲绝的事,在这淋着雨抽泣,泪流满面感天动地……又有什么用呢?什么也改变不了。转瞬间他又泄气了:自己有什么权利为人家操心?明明他本人也做不到任何事,看到暗恋的人同别人在一起了,只好远远逃开,逃到无人留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