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退出那个名叫“apricity”的账号，素羽心都会觉得，自己所做的错事又多了一些。
虽然对方因为两座城市之间相距太远，从未提出过“线下见面”的要求，但她心里当然十分清楚，自己实际上是玩弄了那个女孩的感情。所有长长久久的幼稚许诺，仓促之间结下的欢缘，只不过是她用人家的真心放了一场盛大的烟花，以后也不知等到何时，夜空便要静默无声了。
“诶，那当然可以啊
“不过我大概还得和她保持一段时间的关系
“因为现在我也并不很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不喜欢她了”
那天对方收到回复后，表现得竟是那样高兴，分明她的口吻那么像是在开玩笑，意思听起来就是想把那个叫洛秋行的女孩当成备胎。自己当时回复得似乎不假思索，其实早就考虑过将来有可能会有这样一天，也认为已经知道怎么做是最合适的选择。不过现在想来，自己还是并没有弄明白，就好像两年多过去了都解不出该如何面对江缘际对自己的感情，直到今天中午终于发生了，仍然是手足无措。
是的，借助一双能看出别人对自己好感度的眼睛，江缘际苦守了那么久的秘密，素羽心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
“好感度”这种概念听上去很神奇。很抽象，但对于早就拥有并能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这项能力的素羽心来说，将“喜欢”或“讨厌”的程度量化，并不是什么比日常生活中的吃饭喝水之类更特殊的行为。
和别人有视线接触，就能把对方的好感度“读”出来，转化成一个数字。分数在正负一百之间，零点是纯粹毫无接触的陌生人，往上代表好感，往下代表恶感。其中有几个数值有着分界线的特殊意义：60分是“友情点”，对方有99%以上的概率会想要和你成为朋友；80分是“恋情点”，对方往往正喜欢着你；90分则是“爱情点”，达到这个数值，基本上可以确认对方对你抱有可被称作“爱”的情感；而零点往下，负的60、80和90，分别标记了“厌恶”、“怨恨”以及“仇恨”的界限。
正因为拥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祝福，所以素羽心要比普通人更加在乎别人的评价，在可能的范围内，她希望自己可以给所有身边的人以无暇的善意，能够帮助所有人。
于是从小到大，她都在为让“所有数字都大于0，让更多数字大于60”这个目标在努力，尝试包容一切、改善一切，不想被任何人厌恶，也不主动去伤害任何人。
至少在整个小学阶段，她真的做到了。不论是老师或者同学，即使是从未和她有过交流的，他们对他的好感度也都是正数。而且她也交了很多好朋友，靠她漂亮的外貌、活泼的性格与平易近人的相处方式。把江缘际感动到不行的“无意伤害论”，其实有一部分是为了让对方能接受些而故意说的假话。事实上，即便是遭受到来自对方故意且恶意的伤害，素羽心也不会选择通过“针锋相对地顶撞回去”来进行对抗，而是尽可能尝试改善，用全部的善意来化解恶意。以前就有过出于嫉妒心理，对她的恶感超过负60分的女生，整天与她对着干，动不动就阴阳怪气。但付出了大量的时间、精力与真诚后，素羽心还是成功将她变成了朋友。
可尽管很在意这些数字，小学时的素羽心却完全不希望其中有哪怕任何一个达到乃至超过80。出于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预感，她似乎知道一旦出现了这种情况，有些事情就再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为了维持住这种她异常在意的“平衡”，素羽心甚至刻意去疏远过一个玩得挺好的男生，直到那个数字从75缓缓下落至接近60。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做了违背本心的事，以至于为此怀疑它是否值得，这种不知所云的平衡到底有没有必要保持，可不可以为了它而失去别人造成或然存在的伤害？“现在如此选择，是为了避免将来发生更加糟糕的事。”最后，她这样开导自己。
结果她的平衡在小学毕业后一个月便被打破了，还是因为一个女生。
夏令营第一天，在向那个名叫江缘际，后来成了她最好朋友的女孩子打招呼时，素羽心难以置信地发现，对方眼中的好感度从一开始便突破了那道80分的危险界限，并在之后相处的一段日子里逐渐又上升到了84到85分的样子。这根本不合理，两人明明才初次见面而已啊，怎么可能……“一见钟情”这个词试图蹦入素羽心的脑海中，立刻就被她给摁回去了。绝不可能，我和她……明明都是女生！一定是我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她想。
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她发现虽然刚开始时还有些羞涩，但江缘际和自己的相处方式总体就和普通的“朋友”“好朋友”，以及之后成为的“好闺蜜”没什么两样。就算分数超过了80，好像也并不会有啥大不了的？但愿的确如此吧。
随后，夏令营的下半段，自己被开了玩笑后很难过地哭了的那天。在夕阳没入地平线的半途，素羽心蓦然真切地感受到了与自己依偎在一起的女孩身体里，似乎传来了一种奇妙的，实质般的情感。她有点惊异，转过头，悄悄看向江缘际的眼睛，发现那个数字变成了90。
她开始逐渐明白，最大的问题，就是实际上自己的眼睛大概并没出任何问题。江缘际对自己的喜欢，乃至“爱”大概确实是真的，而同性之间的“那种情感”，以及一见钟情，大概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她也终于知道了自己之前不希望那些数字上80的原因：如果一个人想和自己做朋友，那自己也可以反过来和对方做朋友，很简单，很轻松，因为“友情”这个概念的存在原本就是双向的。可是，喜欢呢？爱呢？
也不知是为什么，素羽心非常依恋江缘际这个朋友，却又隐隐感觉自己与她之间有着一层隔膜，仿佛她们始终是在一张纸的正反面上爬行的两只蚂蚁，这让她无法对江缘际产生同样的情感。这和她们是同性没有关系，因为到了后来，素羽心接受洛秋行的表白，实际是她真的也对那个喜欢姐姐却毫无希望的女生有好感。也就是说，素羽心其实是一个男女皆可的双性恋者。
但她就是没办法喜欢上很照顾她的“缘际姐”，找不出什么理由。其实情感上的这些喜欢或不喜欢，原本就没有任何理由吧？那些所谓的“理由”，只是因为它们的存在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