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齐木楠雄,是个超能力者。
从《不义联盟》里的超人和露易丝、到《最终圣战》中的迪迦和卡密拉,再到中国粉丝们童年回忆里的秋凤梧和刘星、陆小千和傻妞、黑猫警长和白猫班长,这种“我能保护全世界,唯独保护不了你”的桥段好像一直很受编剧和作者们的青睐。
我做一万个预知梦也猜不到,这种烂俗的情节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这个校园日常漫主角身上。
D伯爵的地下室处于另一个时空当中,震惊于美杜莎死讯的我理所当然地错过了那通关键的电话。鸟束零太终于联系到我时,富江已经被丧失理智的老师和同学们切成了四十二块,捧着富江的一部分,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
之所以没用“分尸”这个词来形容,是因为她被切割时还活着。在鸟束的掩护下,富江差一点就能翻过围栏,甩开这群想要伤害她的人。可最终,高木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重新拉回了地狱。
呀嘞呀嘞,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局面了。我口口声声要保护的人,再一次受到了伤害;同样被我纳入保护范围内的老师和同学,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而手染鲜血。虽然这样的话实在不应该出自一个搞笑日常漫中外冷内热的男主角之口,但我的确有那么一瞬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要是富江不存在就好了。
如果川上富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我便不会体验到那些糟糕的情感——对人性的怀疑和失望、直面暴力和血腥的恶心和后怕、有拯救的能力却一次次缺席的无力和挫败、面对失败时的不甘和愤恨……以及当我意识到我此刻的想法意味着什么时,发自内心的恐惧。
我很想说,川上富江不愧是伊藤老师笔下最出彩的角色,不愧是欲望和恶念的人间化身,即使是目前世界观下最接近“神”的我,都无法克制地对她产生了恶念。
但事实真的如此吗?我真的能坦然地将我心底萌生的恶念归罪于富江的引诱吗?
鸟束零太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的到来,清澈的眼眸短暂地闪亮了一下,紧接着又因沮丧和自责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的眼底倒映着一个伤痕累累的剑客,那是代替我履行了守护职责的灵。满身鲜血的同学们在我的超能力下集体昏睡,横七竖八地躺在了蠕动的碎肉之间,明明是加害的一方,看上去却像是一群误入蛛网的蝴蝶一样脆弱且无辜。
川上富江则是那只蜘蛛,那只同样囿于蛛网不得解脱的蜘蛛。艳丽的毒蜘蛛总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人忽略了真正危险的,其实是那张名为欲望的网。
沉默,长久的沉默。连清风都不敢涉足的这片罪恶之地,寂静得能听到粉红色的肉芽抽枝蠕动的声音。
直到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那一颗富江的头颅重新长出了被割掉的舌头。
我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富江开口的第一句话,竟是祈求。残存的血污染红了她的牙齿,未吐干净的肉沫让她嘶哑的声音变得有几分含糊,她焦急而卑微地说——
“能帮我把那边的尸块拿过来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血肉模糊的一滩,大概是内脏的某部分。长势喜人的肉芽毛绒绒地覆盖在上面,每一丝每一缕都在欢快地蠕动。
鸟束的脸色更差了。为了挽救他岌岌可危的san值,我快步上前,试图将那滩血肉用双手捧起。生长中的肉芽纷纷缠向了我的手指,它们之中的每一个,都有着不符合富江本江的对生存的渴望。
我不合时宜地想,我和富江的纠葛已经这么深了吗?深到她的每一个分裂体都已经把“被齐木楠雄捧在手上才有资格活下去”这一点刻进了DNA里?
我如富江所愿,将那堆血肉放在了她的面前(字面意义上的面前)。“放”这个动作进行得并不轻松,因为那些肉芽依旧缠在我的手上,我稍一用力,便扯断了不少。
直到尖锐的痛呼声传来,我才意识到被我扯断的那些肉芽中,有一只小小的粉嫩的手。
同样小小的粉嫩的胚胎挣扎着从某个器官中爬出来——我后知后觉地认出了那其实是富江的子宫——像个真正的婴儿一样哭个不停。
然而,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将它当成无害的胎儿。明明是一个裸红色的发育未完全的胚胎,却有着和母体如出一辙的妖媚的脸,连眼角的泪痣都清晰可见。蠕动着重新生长着的断手、贪婪地啃食着母体子宫的行为、小小的一双眼睛中满溢着的恶念和欲望,无一不昭示着它的身份。
川上富江狠狠地闭上了眼睛,自行做出了宣判:“原来是个怪物啊……”
一只小小的,和母亲一样的怪物。如果没有今天的意外,它会汲取母体的养分缓缓长大,然后撕开母体的子宫和肚皮,堂而皇之地取代她,成为新的川上富江。
就像富江曾经在森田医院对那个敢移植她肾脏的蠢女人所做的一样。
多可笑啊,她竟然会在这样一个东西上寄予希望,她竟然会对命运怀揣幻想。
潮腥的雾气包裹着富江的灵魂,黑衣少年在十字路口的低语穿过了时光的障壁,附骨之疽般地缠上了她——
“你将背负着永恒的诅咒,永远在人世间徘徊。你所祈愿的那些,没有一件可以实现。爱情?希望?幸福?像你这样肮脏卑劣的存在,怎么配拥有这些东西……”
川上富江疯狂地大笑了起来。也许是由于发声器官尚未完全自愈,那笑声不像往常那样尖锐高亢,反而带着几分低沉和嘶哑。
哪怕对于超能力者来说,这样的声音也过于刺耳了。
我默默蹲下来,拔掉了头上的超能力抑制器,将手掌贴在了地面上。被血水浸染着的地面触感很奇怪,但即使是富江的血液,也不会对我的能力造成任何影响。只要我心念一动,整个世界的时间都会随之倒流。
但是,在那之前,使我下定决心违背D伯爵的警告而逆转时间的那个嘶哑的声音,冷冰冰地阻止了我——
“哈,齐木楠雄,你真是个懦夫。”
富江知道,这是纯粹的迁怒,她也知道,她的不幸从来都与齐木楠雄无关。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用她的愤怒和怨毒肆无忌惮地伤害着那颗善良的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