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说有人愿意领养她。
那时阿爷已经去世快两个月,她14岁,中考完不知怎么生了场病,烧了一周也没好。
陈姨同她说起领养的事情时,因为是顾先生帮忙联系的,养母是一个没有孩子的单身女性。
她很快就答应了。
其实没什么愿不愿意。
她只是不想再给陈姨惹麻烦。
她已经十四岁,能有人愿意领养已经很好了。
陈敏是他们村里希望小学的校长,是村里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就回来村子里想帮助更多的孩子念书走出大山。
宋宋家里特殊,又因为住得近,陈敏就一直很照顾她。
阿爷去世,她一个孤女在村子里一个人住着,其实挺难的,阿爷尸骨未寒,就有流氓无赖夜里来门前敲门,说要“照顾”她。
陈姨就将她接了过去一起住。
陈姨已经快40岁了,为他们为学校教育的事情忙碌,一直拖着没成家。
那时刚好,邻村有人陈姨介绍了一个对象。
对方条件不错,很老实的手艺人,最主要是愿意支持陈姨的事业。相处下来,陈姨也觉得很满意,如果顺利,陈姨会有温暖的家庭,有支持她信仰的爱人。
而她十四岁,离成年还有四年。
陈姨心好,见她可怜,总愿意费心照拂着她。
但她不能不懂事。
不能成为村里人口中的,陈姨的累赘。
手续很快办好。
她被接回顾家时病还没好,来了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的原因,反倒更严重了。
又烧了一周才好。
所以宋宋每次回忆起自己刚来顾家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灰蒙蒙的,像永远笼着一层薄雾的京榆的天。
记忆由模糊到清晰的点是刚退烧的晚上。
下午才退了烧,她睡到半夜下楼喝水。
寄人篱下又初来乍到,她轻手轻脚地下楼,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不敢开灯,害怕闹出动静将主人家吵醒。
正好撞见顾旻在冰箱里拿水喝。
他没开灯,正困倦又散漫地开冰箱,身上套了件宽松的纯白卫衣,高瘦挺拔,大约刚刚洗过澡,乌黑的头发半湿,冰箱的光打在他身上,给他周身渡了层冷色的光晕。
他听见动静往她身上撂了一眼,又收回,拿了瓶冰水,将冰箱合上,又顺手替她将厨房的灯按开。
那时她已经得知养母是他家的阿姨,自己往后都会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
她第一次见他,还是8岁的时候,在临吟市人民医院。
之后就再没见过。
这大概是她病好了后,在京榆和他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即使早知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但是还是有些紧张。
也不敢同他对视。
只敢看着他拿着水瓶的手。
骨节分明的手沾了点弥漫的水汽,指尖修剪的干净,腕骨上依旧绕了串细颗的漆黑佛珠。
她来了一周,虽然一直发烧,清醒的时候不多,但也知道养母对她很好,生病时悉心照料。
也同她说过叫他哥哥就好。
但宋宋还是按照这些年书信里的称呼,小心翼翼地喊他——顾先生。
他当时没太在意她的称呼,轻应了声。
、
临要回房时听到她肚子咕噜噜地响。
又折回厨房地给她煮了一碗面。
那场景她记得很清楚。
顾旻那时在她眼里,矜贵得就像是神佛临凡世。
而这神佛褪了腕间的佛珠给她煮面。
烧水是用的他刚刚从冰箱里拿出的矿泉水,包装上面是英文,她从没见过这种水。
梳理台对他来说有些低。
他切火腿时微弓着点腰,大概是怕吵到崔兰君睡觉,他动作很轻,也很利落。
面很快煮好。
顾旻帮她端到餐桌上。
还给她倒了杯温水。
看她拘谨无措立在一旁。
只轻声说了句慢慢吃,吃完好好睡觉就上楼了。
很简单的面。
鸡蛋火腿青菜面。
深夜。
外面玫瑰园中里传不知名的虫鸣声。
她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上。
一口一口地吃着一碗热腾腾面条。
她来京榆之后,因为生病,很没胃口,吃什么都感觉没味道。
于是一直在喝粥。
喝了没一会也会吐掉。
每晚躺在床上,总担心自己会一病不起,死在京榆,给好心的养母和顾先生沾染上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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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宋轻眨了下眼,看头顶悬挂着的水晶吊灯的光晕成一团。
阳台门留了条缝,晚风带着玫瑰的香气,柔柔地拂过轻纱似的窗帘。
宋宋到现在都记得那碗鸡蛋面的味道。
算是她来京榆之后吃到的第一个有味道的东西。
热腾腾的,很香很香。
她那会才觉得自己好像不会死了。
才有了那么点来到新家过新生活的实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