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满七岁那年,镇北大将军班师回京了。
这些年里大内还算太平,但是塞外纷争不断,守边的将士一年一年的熬着,经年未归也是常态。但是今年打了胜仗,终究有了喘息的时刻。
城里下了好大的雪,几日之后就是除夕,所有人都等着回去过年。宫中摆宴嘉奖,言谈之间,为那位一直跟在陈老将军身边的陈小将军论功行赏,赐了他那把圣上常带在身上的长剑。
可是我喜欢那把剑的剑鞘,我每天跟在母亲身边时,都习惯摸一摸剑鞘上的纹路,我还揪掉过剑柄上的剑穗。见我瘪了嘴,母亲觉得好笑,我一溜烟从后面跑过去,坐在了小将军席位旁边,两手抓了剑鞘,低着头不说话。
母亲低笑着唤我:“快回来。”
小将军起身请旨:“既是殿下心爱之物,臣若收了,殿下要难过的。”
母亲还是摇头。“让她玩了那么久,怎么说也够了。”接着又说,“朕有意着小将军教导公主骑射,陈老将军觉得?”
“既然陈老将军点头,就着小将军每月入宫,多多费心了。”
我的名字,单字一个昇,在生下我之前就取好了。我出生在腊月里的十七,长辈们就叫我十七。等到今年的腊月十七一过,办完我的生辰宴,小将军就要时常进宫来看管我了。
我喜欢的那把剑还是没了,还多了个老师管教我。可是小将军说话做事幽默有趣,教的又是我喜欢的骑射剑术,我每日便愈发肆意快活。年初刚过,雪还没化干净,陈老将军再领兵北上,塞外的雪只会比京城更冷更厚。可是仗还没打完,将军不能不走,圣上不能留他不走。
陈老将军走了,小将军被留下了。小将军其实不小了,等过了年就23岁,正是该磨砺的年纪。小将军其实不怎么管我,我又惯会察言观色,少给他闯祸,即便是闯了祸,母亲也大多看我害怕的样子笑话我,不怎么认真罚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小将军日复一日的待在皇城里,看着我的个子一天天见长,挥刀的力气也一天天见长。
小将军叫陈兮,我跟他混熟了,敢直接这么喊他。
我爱在皇城里乱跑,翻完了自己的寝宫,就去翻母亲的大殿,搬御花园里的砖,挖别的宫里的墙角。整个宫里就我一个公主,好多院子都是空的。空的,就是我的,院子的那些野猫野狗,我天天追着他们到处乱窜,宫人怕我被抓伤了,寸步不离跟着,我就想尽办法躲。
东宫边上的围墙那边有一只三花,性子冲,但是肯让人摸。有段日子,它不肯吃我给的饭了,但是宫人常常在围墙附近找到斑鸠的尸体,都是些骨架。
偶然一次,我听到灌木和草堆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蹲下去看,惊讶的发现它正叼着一只灰紫色斑鸠的脖子,定定地看着我。
我把它指给陈兮看,他让我别碰它,怀孕的母猫最凶了。我看着它略微隆起的肚子恍然大悟,它需要更多的营养,难怪附近的斑鸠都要让它掳秃了。
陈兮缴获了我从御花园撬下来的砖,给三花在围墙下面搭了个小小的土窝,还给它铺了布条。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供着,但它还是时不时去抓外面的鸟。
母亲宫里养的金鱼死了一只,我把它要走,拿去放在三花的窝前面,它凑近闻了闻,怪叫了两声,不吃。姑姑们嫌它嘴挑,母亲笑我说,拿金鱼喂猫,猫要拉肚子的。
一个月后,三花生了窝小猫崽。我看着一窝软糯可爱的小毛团动了心思,借了根腊肠把三花引到了窝外。等它出去没两步,我就抄起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团子,一溜烟跑回了寝宫里。我拿了碟牛奶给它喂,它不会喝碟子里的奶,喝着喝着就呛到鼻子里,看得我心惊胆战,只能托着它的脑袋。
教我写字的先生到了,见我的功课没做完,人还在玩猫,勒令我身边的姐姐把小雪团子抱走,让我坐回桌案上。我逃回去写字,眼睛时不时的望一眼隔壁屋里的小雪团子。
陈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我上完今天的课出去时,他就坐在外面大堂的椅子上。先生跟他说话,我看着旁边的姐姐们,面对我扫过来的视线,竟然没一个抬头的。
心虚,必不对劲。
先生瞪着眼睛说:“若殿下的功课再这么敷衍了事,老臣可要奏报给陛下了。”我恭恭敬敬的应了,至于听是不听,只要母亲罚的不过,我一般都是全当耳旁风的。
先生走了。陈兮还坐在那里优哉游哉的喝茶。我问他:“小猫呢?”
他说他不知道,我不信。我翻了一遍屋子,然后跑去了围墙那里,看到小雪团子依偎在三花的怀里,认认真真的吃奶。
陈兮说,猫不能喝牛奶的。
我蹲在那里看了一下午,最后还是没有把小雪团子再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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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表姐姐云也,靖国公主的女儿清河郡主,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出生时是我母亲给她起的名字,我叫她子卿姐姐。
她总是馋宫里的御膳,虽然她自己府里的不差,但她隔一段日子不吃,就总想再来尝尝。
姐姐最近来的次数虽然频繁,但留的时间越来越短,她的课业很重,我总见到她眼底的淤青。我去母亲殿里找她,先见了姨母,姐姐一直跟母亲她们说话,我就蹲在旁边玩水里的金鱼。
不到一刻,姐姐又要走了,我都没跟她说上话。我偷偷藏了她的外袍,姐姐找不到,姨母问:“是不是十七藏了?”
我笑咪咪地躲在柱子后面。母亲要训我了,可姐姐不生气,她在榻前转一圈,从坐垫后面找到了她的外袍,揉了揉我的脑袋,跟姨母走了。
这样的游戏我玩了三五次,后来腻了。姐姐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宫里陪我玩的只剩陈兮和侍女姐姐们。
我的院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猫,围墙的另一面是一只长得圆滚滚的大橘,它的毛色亮的发金,我叫它黄金,它听得懂人话,院里院外来往的姐姐们都喜欢喂它东西吃。
洒扫的太监跟它关系最好,即便自己饭食不多,但是还是每日都给它备好一些干馍或米饭,我看着他将这些跟汤汁拌在一起,附近的大猫小猫都挤进来分食,只有三花不来,它一惯挑食,坚持不懈的抓附近的鸟,只有连着扑空几次,才会不甘不愿的来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