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年以前,天色暝暝,秋水坐在静室里梳妆,夕阳昏黄的光落在地上,映亮方寸之间,窗棂如水中横斜的枝影,沉香的袅袅轻烟从金兽香炉中升起,室内空气平静如水。那时秋水声如碎玉,清越沉静:“您问为何永生不死的神灵明知死地却向死而去吗?因为我愿意。”
秋水常在北海观蜉蝣万千,那时的蜉蝣与今日的蜉蝣却似没有区别,那她是否也曾有过疑问,朝生暮死的蜉蝣,若平生须臾,浮生皆空,为何还要于水中自在畅游。
不知她又是否已有答案。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九尾狐前肢攀着碣石,遥望远海中的玄武,金灿灿的眸子映出海面凌凌波光。浮云流逝如奔马,海面却沉静浩瀚。
三日后,星河仍支颐听海风,观蜉蝣随浪潮起落。
玄冥仍一动不动地在看她。
九尾狐已化作俊美少年在一旁练剑,剑花如雪,流光当空。
更远处的海岸边,容与已结庐植树,与遍知在此处守丧。
又过三日,九尾狐练剑疲累,便独立一旁看着星河。她静如一尊石像,玄冥也不动,容与安静地坐在草庐前垂眸煮茶。
九尾狐一时忍不住对着星河开口:“你在看什么?”
星河:“蜉蝣。”
九尾狐:“蜉蝣有什么好看的?”
星河:“它们在游动,如同我们在游动。”
九尾狐:“玄冥神君一直在看你。”
星河:“我知。”
九尾狐:“他为何看你,可是对你有意?若你无意,便应当拒了他,免得他长久伤痛。”
星河:“他在看我,却并非因情。阿衡,神灵无情,他看的是虚无。”
九尾狐:“虚无?那看海是虚无,看云是虚无,为何偏要看你?”
星河抬眸看向他:“因为我是虚无。世有太极,后生两仪。两仪为阴阳,一阴一阳谓之道。我为阴,烈阳为阳,虽如此,我们却还有另一个名字,我名无,她名有。玄冥看我,看的是无,他一直在寻找无何有之乡。”
九尾狐:“无何有之乡?那是什么?”
星河:“无何有,空无所有的地方。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若你植树于其中,则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无有困苦。④”
九尾狐:“真的有那样一个地方么?”
星河笑了一下:“为什么没有呢?既然空无所有,便是空无所有,无何有之乡,实为空无所有的地方。”
九尾狐皱眉:“玄玄乎乎,听不懂。”
星河:“世间到处都是无何有之乡啊,因为它空无所有,所以它无处不在。”
九尾狐:“既然无处不在,为何要看你?”
星河:“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所以烈阳生长万物;而始终轮回,故我为物始亦为物终,所谓无何有之乡亦为万物的终途。因此,他才看我。
就好像,如今人间有上百个诸侯之国,各自信奉祭拜的神灵虽名不同,实为同一。
你要知道:今楚人唤我大司命,秦人唤我西白帝,幽都之府唤我主君,诸天神灵唤我玄阴。伏羲名我两仪本象,老聃名我无。所谓名,不过一时表象,皆为虚形。我便是我,名夭,名星河,名浑沌。”
九尾狐:“太玄了,想这些做什么,无趣。”
星河眉眼弯弯:“阿衡,我在看蜉蝣,玄冥在看无何有,你在看什么呢?”
九尾狐沉默不言,突然举剑攻向她,招式凌厉,满是杀机。
星河挥袖,长袖拂过剑身,将剑势化去。她倚在碣石上,九尾狐变剑,剑刃却被她两指夹住,再用力,便开始弯曲。
星河笑着弹开剑刃,屈肘仰躺在碣石上,日光映射在身上,叫人移不开目。她仍是笑着开口:“若想杀我,你现在的实力还不够。”
九尾狐攥紧剑身:“你与天地同生,我岂有能与你相敌的一日。”
星河:“怎会没有,有无相生,始化万物。风起于青萍之末,扶摇于九天之上,便能搅得一池萍碎。始终不过轮回一点,并非疆界,你的轮回能有多大,你能走多远,是你自己决定的,此路漫漫,无有上限。”
说罢,星河闭目养神,躺在碣石上,任海风吹拂,惬意自得。
狐狸立在一旁看她,恍然想起了与她初见那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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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之山,在朝阳北,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狐,九尾,涂山氏。
帝登青丘,杀蚩尤于其上。
那时,青丘的九尾狐尚为祥瑞之兽,人称九尾天狐。
涂山氏嫁大禹,有歌: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
我家嘉夷,来宾为王。
成家成室,我造彼昌。
天人之际,于兹则行。
涂山氏为大禹之妻,生夏朝先祖启。当是时,青丘九尾狐,受三皇内文,以劾召万神。可谓万宾来朝。
后来,君主早亡,国祚渐衰,他身为青丘少君,承负众人期望,身边之人他不知能信谁。族中唯有一姐,与他素来亲厚。只是这位姐姐,因犯错被贬于青丘之外,游荡在轩辕坟中。后又被女娲看中,点她去迷惑纣王,事成之后便是有功之臣,会助她重回青丘。
然而却落了兔死狐悲的下场。
故当辕门监斩之时,他提剑前来欲劫法场,与众仙厮打在一起。九尾庞庞,漫天飞扬,浑身浴血,杀意凛然。
众仙原不愿与他相争,一个个被他摔落之后,便也上了脾气。
彼时,星河与白虎在林间穿行,绿叶从身侧拂过,星河回头对白虎笑说:“现下大约事已了,便该封神了罢。然后我登高台,受众神拜,便是登基大典,此后为神尊,坐云间,掌生死大事,师尊便不必再伴我身侧了,可还开心?”
白虎:“我看是你开心。”
星河:“彼此彼此,姜尚那边在干什么?处理余孽,竟还没完结么。”
白虎:“他令人监斩妲己,青丘九尾狐善惑,怕是无人能斩。”
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