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复生愣住,罕见地出现一丝犹豫。他感谢了陆其礼一番,又送给他一份大礼,只等陆其礼第二天与政府谈判时收到。
生意人的地皮与政府纠缠住,非得一笔更大的利益不能撼动。
到第二天早上,还不知道自己会见到周复生的庞美露,此刻正陪伴父亲在楼下散步。说是散步,却是听着这位半中风的绅士说着半个世纪前的故事。
庞永祥今年五十五,经历过战乱,每日六两米让他身形矮小,成年后也不到一米七。吃过一段时间的苦后,他在战后接手了自家的船厂,并且用三十年时间成立了占据香港百分五的□□公司,飞鹰货运。
一个中上企业,让他赚得盆满钵满,心也活络起来。一连娶了三个姨太太,把没有孩子的原配晾在一边。
庞美露却偏偏是原配的孩子,三个姨太太都没能生出孩子,最后还是原配做了高龄产妇,在三十五岁生下庞美露,自此一命呜呼。
庞美露也成了庞家唯一的大小姐,被三个小妈疼爱着长大。谁能知道庞永祥花心不改,又让他在渔人码头寻到一位姑娘,与人家温柔小意,买房买车。
结果在人家借肚入门的时候,香港政府宣布了一夫一妻制。庞美露那时还是孩童,也高兴地多吃了两碗饭。
她是庞家唯一的孩子,旁的哪管男女,统统都是私生。
此刻晒着清晨的太阳,庞美露依旧初心不改。她是庞永祥的女儿,听闻他因心脏病转院到了洛杉矶,怎么能不急忙赶来?
庞永祥已经半中风,手如同鸡爪一样在胸前抖啊抖。他的嘴不怎么能合上,呜咽之间,口水经常流出来。看护一早就给他围了毛巾,现下已经有点湿。
“爸爸,今天阳光很好。”庞美露语气温柔,盘着头发穿着旗袍,做父亲眼中的乖女儿。
庞永祥似乎也忘记父女关系不好,他已经许久没有给过她生活费。他直接省略了之前的不快,认为自己做父亲也负责,不然怎么生病还得女儿不离不弃。
他真是一个好父亲啊。
庞永祥“嗯嗯”几声回应她,两人之间有种虚虚实实的线,要断不断。
太阳有点烈的时候,庞美露要推庞永祥回病房。这时轮椅多了只手,干净凛冽,庞美露心惊地看向手的主人。
见他邪邪一笑,说道:“好久不见。”
庞美露仔细描绘了他的面目,随即将目光撤下,冷声道:“先生,请让我带病人回病房。”
周复生颔首应许,不但应许,还使了劲推。从院子到病房的一路,庞美露只是把手搭在轮椅上,一点力气都没用。
到了病房,看护将庞永祥从轮椅挪到床上,他这才看到女儿身旁有个男人。但是他一见就不太喜欢,男人看起来凶气多过人气,剑眉横起,一身肌肉隐于西服,站在自己女儿面前仿佛一个大掌就能攥住她的脖子。
而且他很高,庞美露只能到他肩膀。前面提到庞永祥不到一百七十公分,是以对待身高尤为敏感。一个又高又壮的男人站在自己女儿身旁,他顿时咿咿呀呀起来。
但是他咿呀,没人听懂。庞美露也没心思,她只觉得身边的男人又英俊不少,相较上一次见面消瘦了些,却是另一种气质。
她转身出门,周复生跟在身后。两个人到了门外,相对无言。
周复生没忍住,先开了口:“你叫我好找。”
庞美露随意笑笑,没表露出羞恼。
她这副淡定的模样却让周复生咬了咬后槽牙,“逃婚的事情,不该给我一个解释?”
病房门口有两个座位,庞美露挑了靠近门的坐下。她抬起头,对着站立的周复生,气场丝毫不差:“我想订就订,不想订……自然就逃了。”
别见她说话冷清,若是不仗着抬眼好憋泪,她的眼泪早就兜不住了。
周复生却没看出来,或是他觉得奇怪,却没往这方面想。在他心里,庞美露总像风筝一样,需要他攥着才能回来看看。
“说变就变?”周复生咬紧的牙齿里蹦出一句疑问。
“早有迹象。”庞美露回他。
话音刚落,就见好好说话的周复生忍不住了,他拽起庞美露,紧贴着自己,厉声道:“休想!”
好霸道,但庞美露觉得她很受用。也许,只有在他无法掌控的时候,自己才能感觉到他的在意。
于是更加想惹怒他:“你管不了我,这里是洛杉矶,我是庞永祥的女儿,亲生女。”
“你知道我从来不遵守规则。”
庞美露讥笑道:“可见你就是一个野蛮人,我怎么能和一个野蛮人生活呢?”
见周复生变了神色,庞美露变本加厉:“我父亲给我在香港说了一门婚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婚事?
周复生茫然地放下庞美露的手,捏了捏指尖,回味了刚刚的触感。随后心里沉甸甸,他发觉自己和庞美露之间不对劲。
他一开始,只想把庞美露作为自己的战利品——一个复仇成功的男人,身边得有一个美丽纤细的女人,恰好这个女人又与仇人有些关系。
可是现在,他得知庞美露与其他人谈婚论嫁时,分明想把她圈禁起来,最好是一条钢制的链子,箍在她如皓月般的手腕,还有柔弱妩媚的脚踝。
过去两年,他偶有过界,都下意识地疏远庞美露。可是这次,她走向正常的人生,为什么自己会感觉被抛弃呢?
“你不能……”周复生哽住,不敢再说下去。
庞美露一看便知,他又要犯病疏远她。于是也不多看,随意嗤笑一声,利落地开门走进病房。
周复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双手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