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国境,永安城门下。
玄姬自汝水河一路南下,来到中原国境下的永安城。
城门巍立,上书三个大字“永安城”。城下无守门士兵,金宝纸钱撒满地,抬尸出城者络绎于道。秽气熏蒸,哭无停声。
本已暮春,荒草遍地,零星横尸者横七竖八窝在城墙拐上,无人收尸。
自东城门入城,有一内城,内外城门呈直角状,出内城门方进入永安城大街内。大街上也无商贩,临街门店皆萧条。几乎各家门口都挂红插柳,那大白纸糊的灯笼一边挂一个,看着凄惨惨的。
城内西南角倒是有一家店,门市兴旺。这是一家金纸店,老板是一个饿殍一样的老头,精神却很好。
玄姬打听来,这家店里却是连一口棺材都没有的,据说千金难求。
永安难安,银花漫天。两个高挑身影错肩而过,凤来转身,却不见刚刚那个人了。
巷子里传来那好轶事者编的童谣:“东死鸡,西死鸡,人见死鸡如见虎;鸡死不几日,人死如圻堵,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三人行,未十步,忽死两人横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灯摇绿。须臾风起灯忽无,人鬼尸棺暗同屋……”
红日渐西,黑夜、雾霭,缭绕纠缠,哭丧、病痛,此起彼伏。此刻的永安城即是一座活生生的阎罗殿,空气里弥漫的都是死气,让剩余者喘不上气来。
玄姬蹙眉凝视,驻足旁听,再联想到青天白日下那汝水河河面瘴气横空。思忖良久,她决定夜探汝水河,一探究竟。
夜半。
汝水河河面瘴气更胜白日,周边空气仿佛有了实质,浓稠的黑幕里,瘴气阴森,肉眼凡胎一米外定不能视物。
河面水波平静,玄姬捻起一颗小石子丢进去,它直愣愣落水,如一张嘴把它吸了进去,河面是无波无澜。
“这是什么怪味道?”玄姬心忖,“臭气熏天,不会是个万年茅坑吧?”
玄姬拧着眉,深吸一口气,如要潜一个百米深的猛子。就见这个人大费周章地贴着水面窥探,一圈又一圈,足足飞了三圈,才回到岸上来。如此般忙碌大半个时辰,玄姬扼腕。
“的确有妖气呀。”玄姬嘴巴里嘀嘀咕咕,但是若说哪一处妖气最盛倒她也没有找到。而且这汝水河尸臭味完全掩盖了那妖怪的气息,天王盖地虎,有王八的地方就有绿豆。
“真是烦死人了。”
汝水河畔,玄姬长身玉立,束发的白玉莲花冠随她低头,花蕊倾斜。只见这姑娘手掌微抬,惨白朦胧月光下皓腕白皮,手起风来,轻飘飘就震碎了河面的死静,河水被掌风打开一个黑色漩涡又缓缓合上,黑的五颜六色,静谧诡谲。
玄姬快步向前赶了几步,说时迟那时快,她堪堪停在河水触及鞋面的地方。玄姬一伸手,不知从哪个兜里掏出一把黑豆子,雾太大,看不清,那手掌心里像是黑豆又好像是丹药,豆子大小一粒粒的。
豆子咕咚咕咚滚到河里,这黑汤一样的河面像被煮沸了的汤药,一个泡一个泡的往上冒。
汩汩水声,一身着土布衫,头戴青龟壳的白头老翁从水里一点点浮出来。小眼睛四处提溜,探头探脑,玄姬看他好不滑稽。
白头老翁看到站在岸上的玄姬,一脸惶恐,忙不迭地爬上了岸,一身衣袍却没沾湿半点儿。
“小仙汝水河河神,拜见神女。”
白头老翁躬身向玄姬行礼,原来他就是汝水河河神。
“汝水河河神,永安城内瘟疫横起,此事你可知?”玄姬问他。
这姑娘原来就是天帝幺儿,新宴玄姬神女。据说她出生那日,是漫天霞光,五彩祥云,凤凰来仪。天帝大喜,赐名新宴,道号新宴玄姬神女,寓天下太平。玄姬伴生翻天印,有道是应了“圣人生而无敌”,然而板砖一块竟是一女娃娃的伴生神器,比不得云霄娘娘的金蛟剪霸气,来不及白皙上神环佩叮当的红绣球生的美丽。这些暂且不谈,只这漫天霞光,生而神女就已是无上机缘。
天上地下,三界十方,没有哪个不知道玄姬出生这段美谈,天家盛事,自有赞美者摩肩接踵。
“禀神女,小仙确知此事。”白头老翁开始徐徐道来,“永安城早年间并不叫永安城,它原名‘汝水城’,城里百姓饮汝水河河水而生。早年,汝水城战事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后中原国平定战乱,改‘汝水城’为‘永安城’。但连年灾祸,士兵死伤无数,半数尸体都被丢入了这汝水河。瘟疫妖借机发难,大兴瘟疫,城里百姓皆饮此水,是以永安城中患者无救,死者无算,棺市为空。”
“你与那瘟疫妖可打过照面?”玄姬蹙眉又问。
“神女有所不知,这……嗯……小仙法力低微,这……这……”老河神全身颤颤巍巍,绞尽脑瓜吐出几个字,“小仙倒是时常听到那瘟疫妖的叫声,像婴儿啼哭,一哭就是一宿啊!”
虽没打过照面,这汝水河河神和瘟疫妖却是货真价实的邻居,邻居夜夜嗨歌,声音刺耳,老河神已是身心俱疲。
他说完抬眼去觑玄姬,只见神女上眼皮往下一耷拉,一副油盐不进的领导样子,看的汝水河河神心生胆怯。
“天上地下的官僚,还没人和这个玄姬神女共过事,谁人也不知她的脾气性格,只是天子骄子看来都不好相处啊!”老河神心里叹气。
他苦着个脸站着,良久耳边才听玄姬说:“你体恤百姓疾苦,写了奏章上达天界。天帝特任命我来处理此事。”
她虽语调淡漠,毫无慰问下层小官的和言细语与体恤之情,但这番话却如定海神针,老河神瞬间心也不慌了,殷切地看着玄姬,小眼睛放光芒,想看看这个天降神官有何妙招。
玄姬也在打量他,眼睛上下一扫,分数给了出来。
“这个老河神看着腿脚不好,法力又弱,刚刚上个岸都废了老鼻子劲了。”神女兀自摇摇头。
“啊?没法子?”汝水河河神眼瞅玄姬皱眉摇头,心也跟着提起来。他个子矮胖,努力伸长脖子的样子就像那个结了藤的窝瓜。
“你先回去吧,有事情我自会叫你。”
汝水河河神一头雾水:“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