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蕴仪去的地方,是杭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一年前,她曾经跟随丝厂的同事到这里参观,那里家家户户都养蚕缫丝,也有很有实力的丝商。郑有利原想租下那些土地,雇佣桑农生产蚕丝,但不断有战乱的消息传来,他最终放弃了这个计划。
不过,孟蕴仪对那个小镇记忆印象颇佳,那里安静,美好,正适合度过一个不长不短的假期。她一直想找机会旧地重游,所以冒出要逃走的念头时,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里。
这次外出太过匆忙,她只来得及将自己牵连的人通知一声。今天早上,她一早起床,将请假条投进了邮箱,老板郑有利今天或者明天就可以收到。当然,她没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直说自己有事要休息十天左右。她最担心的表姐一家,她已经写信给表姐,告诉她去找一位能帮忙的朋友,希望解决所为的“卫生和安全问题”,尽快恢复开张。而她最为不舍的是今天傍晚的电台演播。她早已准备好了要唱的歌曲,结果却要第一次缺工。老板姚远要挠头了……
下了火车,再到小镇的路她只能叫当地的牛车。她估摸着到傍晚的时候正好能到那里。
她看到一辆牛车上有一个老妇人,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孩,便坐了上去。
牛车慢慢离开火车站附近,走向郊外。赶车的老汉看她衣着光鲜,用当地口音浓重的官话问:“小姐,一个人来玩啊?”
孟蕴仪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立即笑着说:“不是,去阿婆家。阿婆家就在镇子上双桥边上。”
她说的话与小镇的情况对得上。老汉一时沉默。老妇人一双眼睛在她身上打转,用方言对那对夫妇低声说话,孟蕴仪勉强听出她说的是:“长得真好看。”她立即笑着说:“阿婆过奖了,跟阿婆家的姐姐妹妹比,我长得不好看。”
几个人发现她能听懂他们说话,便笑了笑,不再说话。
孟蕴仪心里打起鼓来。她曾经看过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如今国内各地不太平,军阀割据,民生艰难,土匪和地霸横行,时常有单独出行的人失踪,后来猜测多是被劫杀了;女人则更惨,很有可能被转卖到穷乡僻壤给人当妻妾,或者卖到妓院做皮肉生意。她这次独自出门,对此也有所提防,所以,在几驾牛车里她选择了这辆有老人有孩子的车,以为这样相对安全一些。然而,现在看来,这是一群伪装得更好的劫匪。
此时,牛车已经离开热闹的城区,路上行人稀少,周围是河道纵横的水田,偶尔路过一处村庄,也相去甚远,即便呼救也无人听见。她看着路边一晃而过的风景,只觉得那些平时看起来优美的水乡风光此刻却显得狰狞恐怖,不知道有多少危险潜藏其中。
孟蕴仪若无其事地跟官话稍好的赶车老汉聊天,询问他们住在哪里,如何称呼,家里的情况。同样地,老汉也问起她的情况,孟蕴仪想了想,说:“我自己赚铜钿不灵光,但是花钱很会花,其实全靠家里养活。”
跟被拐卖相比,她宁可他们绑架自己,向父母索要赎金。这样一来,他们就要联系她的父母,父母那边必定会报警,多方寻找她。这样一来,即便是最坏的结果,她也不会被报道为“下落不明”。
果然,车上的几个大人偷偷交换了一下眼色。
孟蕴仪假装毫无觉察,从包里拿出一块点心,开始逗弄那个小女孩。她在心里回忆一年前来这里时途径的地方,在心中默默记下标志物,思索着该如何逃走。
当牛车走向一条她不认识的路,孟蕴仪放弃了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她拿起手袋,给小女孩翻找吃的,几张钱不小心飞下车,落在了地上。孟蕴仪立即叫起来:“阿公,钱掉了,快停车!”
坐在车内的几个人看到钱,眼睛顿时一亮,也纷纷叫嚷着让老汉停车。等车子停下,车上的男人摆手示意她不必下车,然后自己跳了下去。
孟蕴仪假装听不懂,也跟着跳下了车,飞快地向领岔路口跑去。因为外出,她穿了平跟鞋,她的体力也一向不错,虽然昨天受伤的地方还是很痛,但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身后,男人和女人的呼和声传来,她沿着那条河狂奔,一边大声叫喊着:“有人吗?救命啊!救命啊——”只要有一个人路过,她就能摆脱这些人!
然而,临近黄昏的路上,没有一个人。
渐渐地,后面的人追上了她,包围了她。那个年轻的男人举起一根木棒,朝着她的头狠狠敲了下去……
孟蕴仪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红木大床上。她不敢发出声响,便偷偷睁开双眼,忍着头痛,环顾四周。
在华丽的水晶灯光芒照耀下,她发现这是一个装修和陈设融合东西方特色的房间,红木床是近几年新流行的西洋款式,床头的小桌和台灯也是宫廷风格,不过,另一边的书架和书桌却是中式风格,上面摆着几件价值不菲的瓷器和玉器,像是祖父那代人喜欢的风格。
这是什么地方?
肯定不是赶车老汉那家人住的地方,那么,自己已经被卖了?
孟蕴仪暗暗思索,如果当时不逃走,是不是他们就不会卖了自己,而是会去联系她的父母,索要赎金?可是,她太害怕了,不想放弃那个唯一逃生的机会,所以才铤而走险……只是,结果无济于事。
房门吱呀一声从外推开,一个妇人将一个少年推进门来,小声嘱咐道:“你不要心软,要留下她,就不要心软。”
少年似乎有些茫然。妇人叹息一声,将门关上了。
从背影来看,少年大约十六七岁,个子虽然很高,但身体很单薄,一件长袍穿在身上飘飘荡荡。他无奈地对着门叹息一声,随后转过身来。
孟蕴仪来不及闭眼,恰好与少年四目相对。她吓得差点惊呼起来。
灯光自上而下投射在少年身上,那一张脸暗黄瘦削,气色阴沉,一看便知是久病缠身,命不久矣;他长相并不难看,浓眉大眼,但一双眼毫无神采,远看只有两个空空的黑洞,犹如骷髅。
少年往前走了几步,见她不住地缩起身子,便停下脚步,远远打量她。
“我不会逃走,”孟蕴仪苦笑着说,“我头上受了伤,很难受。你能给我一杯水吗?”
少年立即从桌子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