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圣人头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召见她。
宫娥铺好蒲团侍奉她在高台侧案坐下后,便跟着仆高邑和殿内其余宦婢出了主殿,一时间宽广奢华的大殿几乎无声。
不消圣人说,她也不愿向陈贵妃主动碰上,只是同住长生殿,见不见得到只看早晚罢了。
圣人注视着眼前形销骨立的女儿,脊背挺得端直,一身艳色衣裙,倒同她十分般配,比之从前老气横秋的道袍要活泼不少。
依旧气质风华。
他面上不由挂上微笑。
李炤炤见他这般,很是不解。
现在算怎么回事,一夜连下两道圣旨,又召她入宫手谕一条,就为了在此扮演慈父角色?
圣人瞧她一点也不好奇自己居然是她的父亲,随即抚须含笑,语气温和问:“你从何时起知晓朕是你阿耶的?”
“自圣人上元玄宫那日。”李炤炤垂眸思忖着圣人的意思,还是老实回答。
圣人哈哈一笑,与从前与她相见时的老者无二般,他抬手轻抚她头顶发髻,满是慈爱。
李炤炤看向他,木然的眸色带着半分疑虑,很快一闪而过。
又听他道:“冰糖葫芦好吃吗?”
“回圣人,不好吃。”虽摸不透圣人的意思,但她从心回答。
圣人再次失笑,这是个什么孩子,分明吃得一干二净,却当他面说不好吃,这般口是心非的模样,倒和年轻时的陈贵妃无两。
只不过她是面无表情的说话,若是陈贵妃一定会装乖撒痴一番。
“诗作得很好,谢公把你教得很好。”少顷,圣人收回揉乱她发髻的手,再次道。
李炤炤闻言揖拜,漠声道:“谢圣人夸赞。”
圣人将她扶起,温声道:“今日就是阿耶见女儿,不必太多礼数。”
“唯。”李炤炤直起腰板儿,而后垂眸不语。
她不知圣人在同她打什么哑谜,分明发生了那么多能让他见证自己残虐的事,他还能若无其事与她温情脉脉的父女叙旧。
半晌,圣人才将谜底揭晓,他唇角平直,双手摊上桌案,像是思虑很久才缓缓道:“二娘,你可想入朝观政。”
入朝,观政。
这不是疑问,这是肯定。
李炤炤顿时明白,圣人是对她还抱有期望,还是已然没得选择?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时机,她并非主动与贺环洙挑事,而是要将那首诗传到圣人耳中,这是她为自己创造的时机。
而圣人这话又是另一个机会。
帝王言,九鼎重,既出口,便不会轻易收回。
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
“圣人,炤炤甘作烛火,为大魏燃尽一生。”李炤炤起身退至高台之下,行揖拜大礼。
炤意同烛,明亮且炤灼。
圣人抚须颔首,十分满意的模样,他抬声,仆高邑便带领着宦婢又进了殿内,各司其职重新安顿。
仆高邑立在他身旁等他下诏。
圣人洋洋洒洒在桌案绢布上绘完大篇幅字,又传给仆高邑,仆高邑会意便往殿外再传。
到门下省审核,中书省起草,尚书省施行。
此诏便算白纸黑字过了百官眼中,直至朝堂天下皆知。
“朕封你,未央台尚书令,诏书立册后便随朕上朝旁听,返宫后学着看奏疏罢。”圣人大手一挥,便下了定论,又道:“你可先行立下公主傅,左右卫率,你自己定,待你公主府建成,便一同搬进去。”
未央台,同属未央宫,是圣人安歇,召见朝臣,批奏拟诏之地。
开国太宗还是皇子之时曾担任尚书令一职,此后为了避讳,便再无尚书令。
但从未听闻未央台尚书令一职,只怕是为自己能名正言顺上朝观政而设下。
从门下走个过场,再昭告天下,她任未央台尚书令便不可置疑。
公主傅无可厚非,每位公主都有,是管辖府内文书,礼节往来的官员,左右卫率则是东宫专属的武将。
再配上她腰间牡丹令,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
李炤炤再次行大礼,接下圣旨。
圣人正欲摆手要她退下,李炤炤起身,双手拢在腰间,目光淡漠,只听她又道:“禀圣人,齐王世子李奉欲杀儿臣。”
这一夜并未在圣人的诏令下结束,还有一事未曾了结。
“哦?”圣人微眯着双眼,双手并掌,一扫疲惫神情。
恰逢此时,仆高邑再次入殿向他作揖,在他颔首示意后才不急不忙开口:
“圣人,福安长公主递牌请求觐见。”
今日是姜国公府开府,福安长公主,与齐王,还有齐王世子,以及李炤炤都有参加,几个人联系起来便形成一个很明确的事态发展。
圣人已然清明,还是抬手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