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前几日的大雨终于停歇，洪水因此没有继续高涨，沈念君借着机会急急的走了，官兵衙役也抓紧整顿灾民，安抚群众。可是很快，大雨又簌簌的飘下，甚至愈演愈烈。
雨季，又是多情江南，即使灾情凶凶，可仍旧挡不住那些不沾人间烟火的文人雅客，听簌簌雨声，看雨打残荷。
湖泊中心，仍旧停了几座私船，无一例外都是装修雅致，仆从成群。一个小小的檐角都精致雕琢，甚至无一重复。其中最是奢华的游船之上，暮色时分就已经燃起烛灯，映照在清澈的湖水之上。
一主一仆，错肩而立在船舷之上，衣着讲究，主人一身紫蓝宽袖长袍，衣襟两侧用的玉山作为装饰，衣裳上绣着大片的君子兰，旁边的仆从也穿着墨绿劲装，腰配弯刀。
头顶的船檐特意修出一截，挡住栏杆之外的大雨，将檐下与檐外隔开，形成了一道雨幕。
郑书节立在檐下，目光放在远处，想起刚刚密探禀告的消息。
林祁前两日亲自去了一趟堤坝…
折墨立在一边，有些疑惑：“江南灾难凶险，公子刚入内阁还未坐稳，这等苦事自有官吏上前，为何公子还要亲自涉险？”
郑书节垂着眸子，缓缓道，：“父亲处事太急了。”
他是郑氏嫡子，从出生来他的路就被自己的父亲郑太师筹谋铺好，短短两年，直接就成了内阁最年轻的侍郎，官升的太快太高，自然引人非议。
朝中本就对郑氏支大颇有些微词，不断上谏，陛下听取谏言，已经对他的能力产生了质疑，所以他需要一项功绩来佐证自己的地位，而陛下在位多年，推仁政重民生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这次江南水灾，来的实在关键。
可是从没有内阁侍郎冲向前线的理由，又不能表现出来急功近利，郑书节于是让郑太师称病抱恙，自己告假前往江南寻医，才得以来了灾区。
可是林祁确实陛下亲自点了带兵赈灾，援救难民，整顿灾区，安抚群众。
一月下来，已经在江南颇的民心，隐隐有风声将林祁的佳绩传入京中。
思及此，郑书节神情仍是漠然。
“公子，太师的信函已经取来。”仆从双手捧着信函。
郑书节接过，却并未急着打开，抬眸问道：“驿站里面，可来了什么眼生的人？”
仆从之前受过叮嘱，是以每日在驿站等信时还特意注意来往人员，如实答道：“驿童说今日从京中来了一位林御史。”
御史台之人。
江南治水已经月余，陛下已经从京中派了人来察看具体细节了。
郑书节似乎是听见了一个好消息，嘴角扬起。一目十行的将信函读完便步入船房之中，薄薄的纸张燃于火烛之下，慢慢变为灰烬。
“等了这么久，我们该去看看了。”郑书节淡淡道。
林御史坐着马车，几日几夜的赶路，终是风尘仆仆的抵达驿站，身上繁复的官服将人箍的喘不上起，刚坐下喝了一壶茶。
郑书节就带着人来了。
“林御史千里迢迢赶来，有失迎。”郑书节微微作揖，行了同僚之礼。
“郑侍郎怎么也在这里。”林御史自然是认识郑书节的。
“为家父远赴江南寻医问药，却正遇大水伤民，书节身居朝廷官位，在百姓受难之际，怎敢袖手旁观，于是加入林小将军，尽一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郑书节一番话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林御史没有半刻怀疑，反而听得内心感动，“郑侍郎心系百姓，这等魄力不是寻常之人所及。”
“大人折煞了，”郑书节谦虚道，“林小将军还在灾区分身乏术，御史大人之事恐怕也是耽误不得，不如让书节为大人引路吧。”
林御史确实是被托了急令，虽然江南的信报日日都有快马送入京城，可是陛下多疑，江南水患也是自古就困扰历代王朝的硬骨头，频频传来的捷报反而让人忧心其中虚实。
林御史只犹豫了一瞬，就跟着郑书节走了。
…
新一场的大雨愈演愈烈，水位又在极速攀升，林祁和宋衍不得已兵分两路。
林祁带着大半军队，去营救已经被大水困住的灾民，原本城中的街道已经顷刻间涌入湍急的洪水，稍不留神，即使是身材魁梧之人卷入洪流之中也难以脱身。
宋衍则带着小队人马，往上去疏散还未被淹及的村民，村民愚昧，又多是除了一屋一舍几亩良田就无其他财产的人，几乎是搬家就一无所有，自然是宁愿困顿其中，不肯搬走。
宋衍先是说破了嘴皮子后又胁迫警告，才将几个村庄里的人井然有序的带出。
这才是真真忙的脚不沾地，日薄西山时，宋衍和林祁才堪堪结束，满身疲惫的回到难民营账。
宋衍累的两眼发黑，可是回来第一时间还要核对人数，检查有没有人在半道上丢了或者跑了，救出来了多少，伤了多少，估算灾区还有多少人仍旧被困。
一个头两个大。
宋衍拿着名册，方一掀开账帘，下巴差点没惊的掉下来。
一眼看过去，里面席地而卧的难民们一扫阴霾，个个笑容灿烂，受了伤的百姓不知何时已经包扎完好，宋衍凑近一看，那雪白的纱布用的还是上等布料。
三两妇女凑在一起，手里拿着新鲜多汁的水果，孩童们手中也几乎人手一个糖糕。
宋衍问：“这些是谁给你们的。”
宋衍昨日和林祁整理赈灾的白银，朝廷拨款有限，可是花钱的地方却处处都是，整日逮着账本算来算去，恨不得一枚铜板掰成两瓣来花。
维持一日三餐和基础生活物品的供应虽然没有问题，水果也偶尔分发用以改善生活。
可是这糖糕…
是林祁疯了，还是他在做梦！？
一个啃着苹果的妇女道：“是郑大人和林大狼给的！”
另一个人纠正，“什么大狼，是侍郎，还有郑侍郎和林大人才对。”
“哎呀呀，我怎么分的清，都是狼，不过那样一个俊俏的公子，怎么会叫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