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棠正在经历着二十年人生里最痛苦的阶段。
陆行舟已经在公司很久没有回家了,刚过五十岁的男人头发已变得花白。陆书棠也在整日奔波,她拜访了十几家曾与恒安有过合作的企业,却只有三家愿意伸出援手,只是杯水车薪。岌岌可危的公司、艺术学院高昂的学费、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母亲,几乎要将这个昔日温暖幸福的家庭压垮。
短短两个月,陆书棠瘦了二十斤。
书房里,祁睦云的电话响起。
“爸。”他接起电话。
“睦云啊,你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跟家里说?你梁阿姨知道了着急得不得了,叫你这周末回来一趟,她亲自下厨给你补身体。”电话里传出祁振元苍劲有力的声音,“你和明雪也好久没见了,刚好她这几天休假,你阿姨说了,叫她一起来家里吃饭。”
呵,他就知道。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心。
“谢谢爸。我已经没事了。我会回去的。”挂断电话,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老爷子叫你回去?”何文站在办公桌边,问道。
“何止,还给我准备了一份大礼呢。”他烦躁地摆弄着手中的钢笔。
“我猜是苏小姐。”沙发上的男人调笑道。
祁睦云瞪他。
“瞪着我也没用,你就说是不是吧。”男人笑道,“你说这祁夫人也是奇怪,明明你和那个苏小姐互相都看不上眼,还一个劲的撮合你们。”
祁睦云叹息,奇怪吗?怪,也不怪。这家的关系有点复杂,苏明雪是梁玥表弟的养女,算是梁玥的表侄女。可她那个表弟不争气,常年靠她接济,苏明雪读大学的钱还是梁玥资助的。若是祁睦云娶了她,今后便是被梁玥抓在了掌心。
换一个角度想,便也不觉得奇怪了。大家族里不受重视的子女,大都沦为商业联姻的牺牲品,祁睦云这样想着,垂着头,捏了捏自己毫无知觉的腿,眼前突然浮现了一张稚气未脱、笑眼弯弯的女孩子的脸。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陆书棠接到何文的电话,是在周一的午后。
“陆小姐你好,我是祁先生的助理何文。您还记得我吗?”
“记得。”她想起那个冷冰冰地拒绝她的男人,没什么好心情。“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是您留给医院的号码。”
陆书棠一拍脑门,当时车上三人都不省人事,联系不上亲属,她便留下了自己的电话。
懊恼,问了个傻问题。
“请问您过会有空吗?我家二少想见您一面。”何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
她想了想道:“我待会还有一节课,到三点。”
“那到时候我去接您。”
“好。”
挂了电话,陆书棠看着手机想着什么。
她不是傻子,祁家二少不可能无缘无故要见她,无非是之前她提出的那个请求。可她可怜巴巴求他的时候,他当场就拒绝了不是么?除非,他有了需要她帮忙,或是足以偿还这一笔巨款的事情需要她做。而这件事,一定不是个容易的差事。
她捏紧了手机。
她下定决心,就算祁二少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试一把。
这是恒安,也是陆家最后的机会。
三点零五分,陆书棠看见了停在云港大学校门口的深灰色保时捷。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何文的脸。
“陆小姐。”他几乎没敢认,明明才过了两个月,眼前的女孩却已判若两人,她瘦了很多,高挑的身材十分单薄,好像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栗色微卷的长发在后脑简单地束着,原本圆润的脸颊微微凹陷,眼下两片深深的乌青,面上是难掩的憔悴,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好觉。
他突然觉得二少那天说的话有点残忍,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保持沉默。
陆书棠也不说话,她好累好累,闭着眼睛靠在床上休息。
三点四十分,车开进了一座白色基调的双层小洋楼。
她跟着何文进了一层的书房。沙发上的男人站起来,笑着朝她伸出右手:“陆小姐你好,我是程立。车祸后我在休养,没有来得及当面和你道谢,真是抱歉。”陆书棠认出,这就是车祸时开车的男人,手臂骨折的那位,也是赶到医院那个妇女的儿子,后来没再见过他,想必与何文一样,都是祁睦云的手下。
“你好。”她礼貌地微笑,与程立握手。
“哇,陆小姐,你笑得比哭还难看。夜里去做贼了么?黑眼圈这么重?”程立和何文一样,是祁睦云的左右手,一个主管工作,一个主管生活,二人的性格也大相径庭,何文是沉稳淡漠的性子,程立却是个阳光活泼的男生。
“行了。”一直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祁睦云出声。再不阻止,天黑了也别想进入正题。
他终于从办公桌后出现。
俊朗的男人身着白衬衫、灰色西服马甲,坐在黑色的钛合金轮椅里,腿上是灰色西裤,脚踩黑色皮鞋,安静地摆放在踏板上。
这是陆书棠第一次直面坐轮椅的祁睦云。
“陆小姐,好久不见。”他也震惊于陆书棠的变化之大,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好久不见。”
“两个月未见,陆小姐似乎过得不太好。”
“是的,很不好。”她坐在真皮沙发上,与他平视,“祁先生的气色倒是比住院时好了许多。”
她倒不是故意呛他,他状态确实比在医院时好很多,脸色不似之前那般苍白,脸颊却依旧瘦削。
祁睦云被这句大实话怼了一下,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情。
何文表情古怪,程立在他身后偷笑。
“寒暄到此结束,我想知道,你之前请我帮忙的事,现在还需要吗?”
答案其实很显然,从她憔悴的面容上就能看出来。
“我想听听条件。”她并没有高兴得太早。
“条件只有一个——结婚。”他一字一句地说,“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