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财跟在老兵身后,沿着交通壕曲折地进入了一线阵地,他没看到人员的死伤,但在战壕内找好位置后,他数了一下,一个班现在只剩下了十个人。 阵地上,不时有大团的泥土在地面上猛然腾起,被炸上半空,又落下来,和硝烟混在一起。 时近中午,太阳正在当头,风不大,硝烟散得很慢,象遮挡视线的雾气。老兵们把手榴弹掏出来,拧开盖子,一字排开放在手边。无数沉默的枪口指向前方,凝铸在坚实的肩膀和胳膊之上,散发出阵阵杀气。 “稳住!不许开枪!”班长在咆哮着,在自己的士兵身后移动提醒。 烟雾中隐约有了一个个人影,象跳动腾跃的妖怪,不断接近,似乎马上就要破雾而出。 “别紧张,鬼子没啥可怕的。稳住了节奏,瞄准了再打。”老兵在旁提醒着,隔着口罩的声音有些沉闷。 杨福财有些僵硬地点点头,又咳嗽了两声。他感觉到双手在微微颤抖,心脏怦怦地跳动,撞击着胸膛。 “轰!”的一声爆炸,就在前方,杨福财看到几个小妖怪东倒西歪。 “看吧,鬼子也没啥特别,这地雷还 不报销几个?”老兵似乎在笑,“咱们后面还有炮呢,这些畜牲就等着挨炸吧!” 畜牲!对,就是畜牲,连畜牲都不如。杨福财咬了咬牙,咽下去一口唾沫,双手紧攥着步枪,不顾硝烟热辣辣的刺眼,努力分辨一个个畜牲的影子。 过了那么一会儿,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只有几秒钟,忽然间,那些人影从硝烟中跳出,一下子清晰起来。 六零迫击炮炮弹带着尖啸从头上飞过,狠狠地砸向鬼子。接连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又掀起了浓重的烟雾。 在爆炸的闪光中,杨福财看到了小妖怪的狼狈,残肢断臂和枪枝零件飞上了天空,他觉得痛快,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原来痉挛一般粘在扳机之上的手指变得不那么僵硬,指节显出的青白色也慢慢褪去。 鬼子在跳跃着前进,利用弹坑和洼地作着掩蔽,再一次冲出了硝烟,几挺机枪在弹坑中架起,把子弹疯狂地射向守军的阵地。 通,通,通的闷响再次响起,集束手榴弹在空中飞行,麻绳很快被烧断,脱离了束缚的手榴弹乱七八糟地砸了下去,更密集的爆炸笼罩了进攻的鬼子。 后方第二道战壕里的机枪爆发出阵阵连续的吼叫,象撕碎亚麻布的声音,一阵阵裹挟着死亡的金属风暴如雨点一般直泼出去。硝烟中,冲在前面的鬼子瞬间就被打成了筛子,惨叫声此起彼伏。 七十五发弹鼓的屠倭电锯终于亮相,以持续猛烈的火力给了鬼子以迎头痛击。 “开火!开火!” 守军的阵地上,这一声声大吼从无数个胸膛全力爆发,下一秒,几百支步枪同时打响,如同百千个霹雳在人们耳边响起。几十挺捷克造轻机枪咆哮着,射出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子弹。 …………… “敌人的防守很顽强!”熊原早造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对着参谋军官命令道:“联系飞机,出动坦克、装甲车,再次炮轰,然后进行波状攻击,持续施压,压碎敌人防线!” 第一次进攻被击退了,在遭到各种火炮的轰击后,敌人依然有如此强的反击火力,这有些出乎熊原早造的意料。 但熊原早造依然充满信心,敌人的战壕工事很完备,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堑壕并不能成为难以逾越的障碍。 阵地上暂时平静下来,烈 士的遗体、受伤的士兵,被沿着交通壕运向后面。而防守部队也梯次后撤,空出了最前沿的战壕。 亲历过死亡,或许会让人崩溃,或许会让人坚强,只在于人们如何去选择。而对于士兵,则是必须经历的考验。 杨福财默默地蹲在战壕里,这里比防空洞的空气要新鲜。一副担架从他面前走过,上面躺着一具血肉模糊的遗体。但杨福财出奇地没有感到悲伤,因为他已经领悟到了,这就是战场,生死不过是转眼的事情。 “活着干,死了算”、 “当兵别怕死,怕死别当兵”、 “杀死日本鬼子,他们都是两只脚的畜牲”、 “把鬼子剁成肉块,让他们的爹妈亲属痛哭哀嚎,让他们为杀戮华夏人付出代价,为死难的同胞报仇”…… 这些在训练中被教官反复咆哮着灌输的仇恨,在墙上的标语中随处可见的字眼,每个经过训练的新兵都倒背如流的口号,日本鬼子犯下的累累罪恶的宣传,都在加强着士兵潜意识中的坚强和暴戾。 而经过这场大战,活下来的新兵就不再是菜鸟,幻想破灭,在血与火的淬炼下,心中会建造起一 个堡垒……坚强与责任,仇恨与杀戮。 老兵不知从哪转了过来,手里夹着根燃着的烟卷,往杨福财身旁一坐,惬意地抽着,吐出一股股的烟雾。 当烟卷抽得只剩下烟屁股时,老兵似乎才想起旁边的新兵蛋子,向杨福财示意了一下,连话都懒得说。 杨福财用力摇了摇头,老兵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把烟屁股塞到嘴上,用力地吸了一大口,缓缓吐出比刚才更浓重的烟。 “咋样儿,还害怕不?”老兵扔下了短得不能再抽的烟屁股,这才向杨福财说起话来。 杨福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用力地摇了摇头。 “嘿,打仗就得豁出去。你越怕死,那子弹、炮弹还就专找你。”老兵双手枕在脑后,倚靠在战壕壁上,望着天空,幽幽地说道: “这战壕,这防炮洞,可比俺刚打仗时强得太多。那时候,炮弹要是落进战壕,一个班、一个排都报销了。鬼子飞机横着飞,子弹顺着战壕一溜扫射,只能是祷求菩萨保佑……” 杨福财听着老兵的讲述,觉得是真长见识,可他又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