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回头一看,是有几日未见的小王爷常宁。
“嘘——”苏麻把长宁拉到一边亭子里免得打扰了里头议事,忽又意识到这孩子刚才还是没改过来对自己的称呼,不免有些怜爱宠溺的提醒着,“都给小王爷说了多回了,奴婢身份卑贱,怎么能当得起您的一声姐姐。”
“可不管这些,我可是听到皇上三哥都叫过你苏麻姐姐,还想抵赖不成?”小孩子的固执劲头上来了,苏麻喇姑只好暂时作罢,另挑了话来说,“小王爷这个时辰过来找皇上,可是有什么事?”
“还不是皇上三哥嫌我整日里只知玩乐吵闹,两日前嘱我好好研习书法,今儿便到了约定的日子,想着拿着写好的字去给他过过目。”长宁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一份书法临摹作品拿了出来。“看样子三哥今儿是没空了,不过我可是听说苏麻姐姐的汉文和书法可都不错,小时候还教过三哥呢是不是,不如现下由你帮我看看!”
这孩子,不知从哪听到这么多传说,说的大概是小时候玄烨得了天花离宫休养的那段日子,当时除了苏麻一人,旁的人断是不能接近,便是因此落下的功课也是苏麻喇姑先修习一遍再教给玄烨的。
一小段的教习时光竟传成了半师之谊,想到长大了的玄烨早已青出于蓝更是不肯轻易认账了,苏麻无奈的扶额,只好接过小常宁的字一瞧,是东晋书法名家王羲之的《曹娥碑》。
玄烨素来喜欢王羲之的字,每日得空也会临摹一番,想来常宁便是看到了皇兄的字才有意选了这个来学,只是这小常宁毕竟年纪尚幼,又才刚刚起步学习,一上来便学这笔法、构造过于精深的作品,未免有些吃力,也不利于掌握其中书法的技巧。
“小王爷可愿听奴婢一句,这练书法呀犹如筑楼造阁,总得一步步基础牢实由简从易的好,小王爷现下所临的《曹娥碑》固然名篇,却不适宜当下的循序渐进,不如先学些书法技巧相对简单明了的,慢慢参透了日后自然精进的更快。”
常宁听到这里也是来了兴趣,不免追问道,“那姐姐有什么好的建议?”
“这——”苏麻有些为难了,自己只瞧出了以常宁现下的笔力不足以驾驭王羲之的《曹娥碑》,可是立马说出相适宜的初学作品,素日里也是跟着玄烨的进度研磨练习,年岁日久倒是一时之间想不出来了。
“小王爷可试试王献之的《玉版十三行》,可算的上您之前临摹王羲之笔法的简化版了,承上启下,当会有所裨益。”一个声音适时解了围,二人回头一瞧,却是芳仪皇后。
“见过皇后嫂嫂。”小常宁纵是顽皮,该有的礼数却是一丝不苟,一旁的苏麻也赶忙一同见了礼。
“快别多礼,我也是听闻皇上这几日胃口不好,着小厨房新做了几样点心送过来,看样子皇上还有得忙,正准备回宫听到你们聊到这里,你们别怪我打断了吓着就好。”一番话说的客气周到,常宁和苏麻又哪里会见怪呢。
只是常宁毕竟和芳仪不如与苏麻喇姑熟稔,此刻有旁人在侧,难免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自己的小脑袋,“谢皇后嫂嫂指点,让您见笑了”说完找了个由头便带着自己的字溜掉了,临走还不忘朝一旁的苏麻喇姑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常宁既去,苏麻喇姑也便想趁此一并退了下去,经过此前永和宫一事,素来对这些后宫诸事谨慎处之的苏麻也不得不更加小心几分,是以存了能避则避的心思。不想却被芳仪皇后出口叫出:
“来这宫里虽说也有些日子了,到底御花园好些地方依然不能领其风光精妙,苏麻姐姐现下若无急事,可有时间陪我走走?”
“皇后娘娘恕罪,苏麻一个奴婢怎当得起娘娘一声姐姐!娘娘直呼奴婢贱名即可。”眼前这个后宫的女主人这样放低姿态和自己说话,客气之极便已是再容不得任何拒绝,避无可避,苏麻便只有按住心思陪着。
芳仪抱以微笑,显然并不打算轻易认同,见苏麻依旧有些拘谨,便又捡起方才的话头道,“素闻姐姐汉文书法修习深厚,方才是芳仪班门弄斧了,姐姐千万不要笑话我才好。”
“怎会,先不论娘娘见识博闻远在奴婢之上,便是您母家赫舍里氏的家学渊源便是高山仰止,满语的创立便有娘娘家族先贤额尔德尼的不世之功,娘娘实在不必过谦。”
“哦?姐姐也知道我母家祖上的事?世人多知太爷爷、爷爷他们跟随太祖入关征战的马上武功,知晓这些文定功绩的却是少数。姐姐当真让芳仪佩服!”
虽则此次芳仪皇后一人前来并未带上侍女随从之类的,但是这样的姿态久了,苏麻终究不安,又绕过一段假山,芳仪总算肯进入正题,“不瞒姐姐,此次叨扰姐姐,确有事情想向姐姐请教。”
苏麻低下头自是一副小心聆听的样子,却好半晌未听到任何动静,芳仪显然也有些难以启齿,良久才开口道:“合宫里都知道苏麻姐姐你最明白皇上的心思,可知皇上他近日为何疏远与我?”
疏远当不至于,只是每日陪在玄烨身边,玄烨对永和宫一事中皇后置身事外的做法确实是有些想法的。说起来芳仪正位中宫不久,又是大家族的嫡小姐出身,凡事多考量几分不轻易涉险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中和自保之道能不能入了既为夫君又为主子的玄烨的眼,便又是另一回事了。此次芳仪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是忍不住找上了自己,该说其到底是年轻缺少历练还是另一层执著太重,却又是苏麻自己也无法揣度的了。
“娘娘爱重,奴婢本该知无不言,只是奴婢确实看不出皇上有和娘娘生分的意思,奴婢的愚见,只晓得一切围绕着皇上的心思,总不会出错的。”宫中多年,或许早已流传了一千条生存法则,而最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一条。看着眼前女子尚怀小女儿心思的诚挚眼神,苏麻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任由自己的善意再次放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