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都过的分外匆忙,一边周全索尼的丧事,一边紧锣密鼓的安排起临阵前的最后布兵。铁丐这个九门提督在这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以至于玄烨不得不启用魏东亭做了暗中牵制以防不测的打算。
只是东亭若也临阵倒戈也该如何,玄烨想起那个照顾自己多年不久前才荣归故乡的乳母孙氏,那是个极慈和耐心的妇人,给予了亲额娘早逝的玄烨太多珍贵的温情....做这些计量的时候苏麻就在一旁侍候,有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早已经模糊不清,只是还是会下意识的有些心凉,这是从小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东亭呀。或许上一世便是如此,在如此亲近的距离清晰的看到帝王之路的种种无奈与无情,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早已是她和东亭从心底里誓死守护的玄烨呀。
不过一个转念,玄烨到底打断了自己这点没来由的猜忌,只是从沉思中抬头的时候不免看到了苏麻喇姑下意识怔忡的神色,她在害怕?是怕自己吗?
“苏麻,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吗?”玄烨下意识用了我,这种眼神让他感到一种疏远,急于用着私下里惯用的亲昵口气修复。
“您是皇上,只管按自己的心意做事,苏麻永远支持您的任何决定。”苏麻已经从一瞬间的失神中清醒过来,不由出口宽慰,话亦是真心,只是话一出来不免还是为着东亭带了两份怨气。
“苏麻,我承认,方才确实动过牵制东亭的念头,皇祖母从小教导我帝王之道的时候,你也在身边侍候,我这样想,不代表真的就忍心如此,更遑论是你!”
是呀,老祖宗在皇上初登帝位的时候便告诫过,永远不要轻信任何人。世间至尊之位也是最孤独绝心之位,任何的放松心神都可能带来前所未有的灭顶之灾。
这个道理,苏麻明白,玄烨自己却无疑是每时每刻亲身的体验着。只是这般急切的解释又是何必,有时候连苏麻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有些感情从来不必真切的用外物证明,是太久的岁月里融入骨血般无需任何条件的袒护和私心。就如同方才,即便没有玄烨的解释,她已然轻易的说服了自己。
玄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匆匆一阵脚步声打断,是二哥福全病愈入宫了。
“几日未见,皇上近日似乎睡得不够安稳,可是请太医开过安神的药了?”问过了安,福全依旨入座,却不免为对面玄烨眼下的乌青有些忧心。
“二哥关心,朕无大碍。只是朕瞧着,二哥你的伤倒是养的不错,不枉朕心疼这些日子老祖宗日日送往裕亲王府的长白野参。”
“皇上您这话可叫臣伤心了,我这几日腿伤才刚好,便忙着趁索府丧仪众人齐聚的机会给皇上办事,您这几株山参呀,便算略略抵了臣来回折腾的茶钱吧。”
至此君臣二人相视一笑,福全素日对待政事上其实是极为勤勉的,是以年纪轻轻便得以受封亲王,只是到底亲近不同其他宗族兄弟,私下里相处倒是一点玩笑的机锋都不肯想让。
说这话的时候,苏麻已经收拾好情绪利落的准备上茶,福全却是不知方才二人的这些纠葛,只迎面瞧着苏麻这些日子似乎清减了不少,随口叹道:“不过皇上您小气臣的山参也就罢了,这苏麻喇姑不会也被您克扣了月银,怎的小月未见倒是瘦了一圈!”
宫里的奴婢出穿用度皆不用自己花费,私下那些节省月银的丫头们不过是想着把攒下的钱等着年龄到了放出宫用去罢了,更不必说苏麻这样乾清宫的大宫女。只是苏麻这些日子陪在玄烨身边,一日日看着他为着除鳌拜殚精竭虑的筹谋,哪里又能真的只做好本分宫女顾着自己睡的安稳呢?不过是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痴心罢了。
心知二哥素日里玩笑惯了,玄烨听着倒也不生气,只是福全的话着实提醒了一味沉浸在大计中的少年天子,左右大事便在这两日,宫中危机四伏,尽管已经尽力周全,万一有所不虞,又如何护得住她?
如此心念一转,便有了让苏麻暂去福全的王府暂避的打算。
“二哥既觉得苏麻在这宫里吃不好,不如明儿个就让她随你一同回府,务必把人变回原来的样子才能送回来。”
噗——苏麻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皇上这难得小孩子心性起来,却又是闹得哪一出?福全愣了一下,再看苏麻的神情显然也未往心里去,便只当做个戏语也没接话,略坐了坐,禀完宫外的一应准备便打道回府了。倒是晚间苏麻侍候玄烨梳洗的时候,玄烨却又将这层想法提了出来,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苏麻。二哥的王府你先去暂住几日,朕很快会接你回来。”
“皇上这是嫌奴婢在身边是个累赘了?”四下无人,一向温柔解意的苏麻难得的反驳身边的人。
“怎会,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也只有面对苏麻着急的时候,玄烨会下意识的用回“我”的自称试图拉进彼此的距离,“除奸大约便是这几日了,虽说真有不测,裕亲王府也不见得是万全之地,到底还是比宫里多了一层方便生计——”
“奴婢早就和您说过,万一真有那一天,不等贼人靠近,苏麻会先自己了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女子眉目清淡,神色里却是素日里少有的果决之意。看得玄烨心头一热,忍不住轻轻上前拥住。“苏麻,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若你在我身边,我,会分心的。”
被玄烨话语间的忧虑影响,苏麻喇姑一时间还没有意识到此刻的二人正以如此逾矩的姿势抱在一起。所以是因为会分心吗?苏麻不得不承认被这个不知道借口还是真的原因的理由打败了,第二日,依着代苏嬷嬷继续照看伤势未愈的裕亲王的由头出了宫。
宫中大小事从来瞒不过那位的眼睛,只是消息传回慈宁宫的时候,大玉儿忍不住连连叹息。前些日子宫里尚传着苏麻和福全甚为相配的说法,今儿人就大大方方去了裕亲王的府邸。
有从前福临和博果尔的先例,大玉儿自然不会在这件事上轻举妄动,只是如今玄烨堂而皇之的亲自这般下令,不仅是为了这个特殊事件护那丫头周全,也是做给自己这个皇祖母一切势在必得的心意吧!或许是自欢喜佛的事情一来,自己终究是逼得这个渐渐羽翼长成的孙儿太急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