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半夜,浑身是伤的张极被人扔了出来。
流稚背着他回了家前前后后的照顾他,张极觉得她虚伪,伤口没好就跑出去,结果淋了雨伤口感染,高烧不退,最后还是流稚把他背回去。
张极低头看着身边走的稍费力的流稚,立马放慢了自己的脚步,那几年如果不是她把自己捡回来,怕是早就被扔到泔水坑里了。在张极眼里,她是一个标新又守旧的人,标新是她常督促他们兄弟几个跟随外界的大形势而生活,守旧是一袭浅青素蓝的上袄下裙十年如一日的将自己锁在深宅大院里。
他不知道小脚正常走路都费力的她,是如何在那天夜里把自己背回家的,也不知道忙前忙后的照顾自己还被自己恶语相向的她会不会偷偷难过。以后每一次回想起那天,张极都恨不能要抽自己两巴掌。
“为什么要找我?”张极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手试图阻挡夜晚的凉,再次问了和那天晚上同样的问题。
“你说为什么。”流稚微微责怪到,”现在到处都在闹乱子,实在是乱的很,你说你大半夜的不回家多让人担心啊!”
“从来都没人在意我。”
回家的路很长,也很静,今天他是故意不回家的,他知道流稚会来找他,像过去他任性离开家的每一次。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张极很喜欢和流稚手牵手走在这条路上光明正大的感觉,即使在深夜,即使刮风下雨。
“怎么会呢!”流稚停下脚步,抬着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很多人都在意你的。”
“你呢?你在意吗?”张极试探中带着期待问到。他每次询问都想从流稚口中听见“我在意你”的肯定回答,这时他才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当然在意了。”流稚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大太太把你托给我,我便要对得起她。你是张家的长子,日后张家的这一切也要完整的交到你手里的。”
一句话像一盆冷水,直接从头浇灭张极的期待,后面的解释总让他感觉自己是她的不得已的任务。
大太太去世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流稚,她死死的抓着流稚的手将张极托付给她,大太太知道二太太定不会好好照顾小极。流稚久居偏院,与世无争,自嫁进张家起就抚养着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朱志鑫和穆朵朵,悉心抚养毫无怨言,她的心善全看在眼里,也是大太太在这个深宅里唯一能相信的人。
一瞬间的错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接受到所谓的关心原来都是施舍,过去他因为流稚的好而沾沾自喜的每一刻在此时都像是个羞耻的笑话。又好像一条流浪狗,只是因为有人扔给了自己一点食物便觉得她是个好人,觉得自己得到了她的垂怜,实际上那甚至多哦算不上怜,只是有人交代给她的任务。
“如果我娘没有将我托付给你,你是不是就不会管我?”张极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和伤痛,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没有察觉到随着自己逐渐控制不住的情绪而慢慢加重的手中的力道,“所以你每一次找我都不是因为在意我,而是因为怕自己失信于我娘?根本就不是因为担心我?是吗?”
流稚的手腕被捏的像快断了似的生疼,想要挣脱却无奈张极的力气着实大,“小极,你先松开手......”
“如果出事的是朱志鑫,你是不是会毫不犹豫的去找他,没有任何理由的?”
声音深沉却难掩悲伤,像一块小石头,从围墙外扔进来,刚好砸中那颗急躁的心。流稚愣住了,她没有想到张极会这样问,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她想解释却发现对上那双眼睛时,心里难过到一个字也说不说。
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温柔碎了一地,他慌乱捡起,却扎的自己满身疮痍。
得不到回答,他松了神,垂下眼眸嘲笑自己,“你就这么讨厌我吗?那你别管我了,假如我死了,我会亲自跟我娘说,和你没有关系!”
“你!!”流稚顾不上手腕的疼,举起另一只手在他后背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呵斥了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胡说八道!”
那一巴掌不重,也没感觉,但就是把他拍醒了,借着昏黄的烛光看到她眼眶里噙着泪水我见犹怜,一下子就后悔了。
她想解释些什么,当对上那双充满怒气又满是悲伤的眼睛的时候,瞬间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声音也松下来,“小极,不管是谁......”
“别说了,我不想听。”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张极打断。他松开手转过身,冷漠的甩出一句话,“你说的话,我从来都不想听!”
微凉的风拂过脸颊,也拂过眼眶中的泪珠,张极睁大眼睛,尽力不让眼泪掉出来。他也不想抬手去擦眼泪,这样会显得他像再一次被抛弃的可怜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起码看起来像个真男人。
余宇涵在门口来回踱步,四太太已经去了很久了,总是不见回来。正当焦急之时,远远的瞧着一点灯火微微摇动,仔细地瞧,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朝这边走过来。
“大喜大喜!祖宗保佑!平安到家!”余宇涵欢喜的念叨,急忙迎上去。
张极见余宇涵过来,便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对流稚说到,“你确定张家交给我吗?朱志鑫才是长子啊,虽然是外室生的。你把他养这么大,舍得他什么都没有吗?”
余宇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脸盈盈的一路小跑过来,张极一把将灯笼塞进余宇涵手里,这才大步流星的踏进家门。
余宇涵伸出手臂让流稚搭扶着,“四太太,偏院稍远,您稍等片刻,我扶你过去吧。”
流稚摇摇头,“不用了,不碍事,你快休息吧。”
踏入天井,青石板上刻着的“百忍”二字在天光之下显得格外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