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读枝是被抢去的。
新历七月十七,久旱不雨,蝉喘雷干。
她拖着笨重的嫁衣,目所及皆是热烈的红。空气中悬浮着贺词与祝祷,混着千奇百怪的臭与香,真实地烙下平凡的印儿。
听见欢笑,听见拜天地的起音。
今日,是她和蔺观澜成亲的日子。
二人青梅竹马,为邻舍相伴十载,最是知底。且蔺父官拜户部与叶家门第相当,一非高攀低嫁,二非强扭姻缘,故而鄞京城人人称颂此乃天作之合、命定眷侣。
对成亲,叶读枝没有概念。
无非就是两个人一起搭伙过日子,闲暇时候多去双方父母家走动。她知道自己摽梅之年,与其指给素无谋面的官公子给母亲挣个薄面,不如同蔺观澜好。
母亲亦这般打算,她主见小,说不上台面话,但为了女儿几次三番地磨烂嘴皮。观澜性子儒雅,十年来她们彼此都再熟悉不过,托付给他自然放心。
即便知晓读枝身体孱弱,迎风即咳,他也愿意捧着这易碎的药罐子,实属难得。
可惜,这门亲事到底没能结成。
还未来得及拜天地,喧闹的会堂忽地噤声,毫无征兆却格外默契。
耳朵里涌进急促冗杂的脚步、盔甲摩擦的冰凉,叶读枝的眼前仍是一片红。她忘记了侧盼,怔怔地盯着喜帕缝隙外父亲微微颤抖的鞋尖。
身旁,蔺观澜吐不出只字,惊愕的话咽回肚里。
背后,他的脚步熟悉又陌生,慵懒地趋近。
直到宾客中有人高呼:“参见相爷。”
后面的事,叶读枝记不完整了。
思考反应瞬间熔断,以至于他带她走前俯身在她脸边说的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回响,重复得愈发清晰。
“好久不见,小青梅。”
全鄞京唯此人有本事搅黄叶蔺尚书府的婚事。
大朔最年轻的宰相,三相之首,权势遮天。
他叫景漱,年长她五岁。
同蔺观澜一样,叶读枝六岁遇见他,一道长大。蔺府居对街,景府居右。
似乎,所谓的命定合该也有他一份。
可是从景漱入主中书省,她跟他已两年未见,毕竟地位差异,叶读枝以为他会默认二人就此殊途,互无瓜葛。
但当男人真的在众目睽睽做出抢婚的离经叛道之举,极轻巧地将她打腰抱在怀里。十年不变的紫藤香,作壁上观时偏好懒散的小手势,都分毫不曾更改。
十年,原来叶读枝从没有看透过他。
女孩开始反抗,她听见父亲厉声质问:“相爷此举置我叶氏、蔺氏颜面于何地!全然不顾枝枝名声吗!”
的确,景漱不会在乎,他是利益场的高官,只合乎自己的心情办事。
旁人的对错死活——
“于我何干。”
也许景相单纯想让蔺叶两家——自己政治上的劲敌难堪,断了他们借姻亲捆绑的念想,算她叶读枝倒霉。
不仅母家颜面扫地,自己也将声名狼藉,往后更不会有人敢娶。
她被带进相府,被粗鲁地掀开盖头。
目所及依旧是一片红。
屋子里挂着红绸缎,贴着红囍字,铺着红桌布、红被衾。像是提前精心布置过的洞房。
景漱就站在她面前挡住轩窗的光影。
她终于感到费解,他的目的。
女孩乖乖坐在床沿,漂亮得像个瓷娃娃。
因病弱,显得身形单薄,肌光胜雪。辅以嫁娘明艳的红妆,竟别有股妖冶的韵味。
景漱端详许久,后矮腰平视。
男人生了双桃花眼,却并不多情。
他似乎在重新记忆她的样子,眼珠不错地盯着,妄图把容颜深深刻进骨血里。黑沉的瞳眸像樊笼,薄凉平寂,映出她的影。叶读枝被迫移不开视线,手指一点点蜷曲地揪住垫被,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后逃离。
她在害怕,害怕这个曾经朝夕相处过的男人,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强势,韬养的矜傲变得更具压迫。
她不明白,景漱为什么要毁了她。
这辈子自己都只能跟着他了。
下颌一疼,男人极不悦地用虎口掐牢她颏尖,逃离顷刻化为靠近。
“二哥......”女孩沁出了泪,推他。
这声唤得受用,景漱面色稍霁,卸了力。他又在端详枝枝下垂的眉眼,泫然欲泣的模样,久别重逢般,愉悦地替她揉疼。
月夜凄清,烛火蜿蜒。叶读枝披着嫁衣,觉了困乏。
奇怪的是景漱并没有存和她追忆往昔,寒暄的意思。
就好像他要做的事已经达成,破她婚事,抢她回来,留她在相府。
后来,一切发生得莫名其妙。
景漱忽然从女孩腰间拽下个东西,捏在手心里瞧。尔后,扬袖灭了烛光。
他扯落帷帐,它们摇曳地合拢。叶读枝被他抱起,压覆在床头,华重的珠冠歪斜坠倒再被不怜惜地砸向地面。
青丝倾泻,她受了惊,后背抵着冰凉的木质床板,“你干什么。”
男人摊开手,从她身上取下的是一枚玉佩,是她跟蔺观澜结亲前互送的信物,因此少女的这枚刻有蔺字。
只一瞬,景漱就将玉佩丢了出去,裂成两半。
“你......”叶读枝愕然,多余的话涌至嘴边转而被他吞吃入腹。
那是她沉溺进欲海前听景漱说的最后一句话——
“就那么喜欢他?”
叶读枝答不出,骨肉仿佛被拆卸再重组,酸疼得脱力。她很困却因为各处的痕迹、捻磨,不得不残留清醒。仅剩的屏障剥落,女孩条件反射地侧躺,双腿蜷缩,恰被顺势埋面摁趴进柔软的红衾。
体型差距如鸿沟,抵抗不得。二来她常年喝药养得身娇体弱,更忍不了长时间不收力的索取,哭也哀求,眼前混沌迷蒙一片。
“二哥。”少女只觉要被他捣碎,透过昏暗的帐帘失焦地望着地板上碎裂的玉佩,“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