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人下属的主客清吏司中有一郎中,他……”
云暮来听着官职就头疼,分不清什子吏什子官,打断道:“这什么郎中又是何人?你别讲官职,听得少爷我头晕。”
柔竹坐上前替他揉额角,边改口道:“这吕大人有一手下,姓秦名文杰,专管接待外族事务,是吕大人的近属,这一桩案子就是因他而起。”
明贞七年末,礼部的四司官长于新年之前闹出一场纠纷。
如果只是纠纷就罢,偏偏牵扯到外族。大乾自□□登基以来,致力打击外族,虽因国之将定,无法分出太多人手,但态度明摆着。是以,几方矛盾激化严重,就连面子事宜也做得邋遢。
然而大乾号称礼仪之邦,万万不能学那蛮夷,所以接待外族时的度量,一直让负责此事的官员愁断肠。
亲也不是,疏也不是。
而这一出灭门反案,就全因接待外族而起。
“主客清吏司的郎中该有三人,当时有一位空缺,除了秦文杰外,还有另一位郎中,叫作吕责,正是吕施大人的表亲哥哥……”
柔竹声音渐小而不自知,云暮来只当没有察觉,半倚在她身上,任由她按着自己的额头,他只是捏着自己腰侧的玉佩揉搓,并不接口。
柔竹缓缓接道:“年末时分,节礼众多,掌着祭祀及筵飨事宜,礼部众人自然小心忙碌,却不料在这当头,被扯出叛乱的罪名。”
当时尚任礼部郎中的吕责,趁着年礼忙乱,悄然直递了三封请罪书,呈于御案。书中满篇告罪,写得是痛心疾首,只道自己胆小,犯下了包庇之罪,而这包庇之人,就是与他同任礼部郎中、却勾结外族的秦文杰!
云暮来倒吸一口气,脱口道:“此人脑装草包?”
那秦文杰与他同处一职,告了秦文杰,岂不是连他自己也被牵扯进去?当真是有大骨气的人,为何不在秦文杰勾结的当时制止,非得秋后告状?
何况他越过自家官长,直递圣上请罪的举动,岂非告知他人,他这礼部郎中的上司,所行之事……别有暧昧。
即便不是别有暧昧,这御属不严之罪,却是他吕责的表亲弟弟——礼部尚书吕施吕大人——必得挨的一大板子。
柔竹绷着脸皮,云暮来在她身前没有回头,所以也看不到她嘴角牵起的弧度,近乎恶嘲:“他可不是草包!”
柔竹道:“勾结外族乃是大乾第一重罪,皇上收到请罪书便是大怒,下令将一众主客清吏司的大小官员收押,连带吕责一起,交由当时颇得盛宠的李佑李大人审理。”
云暮来几乎料得:“这李青天一查,见果有其事,不但如此,连拖带拽竟然还牵出无数人家,此一大案被破,奠定了他牢固基础,官职一上再上,名声一涨再涨,那勾结外族的,就全作了刀下的亡魂。”
不知怎么,柔竹从她家小公爷口中竟然听出些嘲讽意味,那青天大人虽然审判此案,却无偏颇,少爷为何……柔竹下意识接道:“少爷可错了。”
云暮来轻咦,问道:“哪儿错?”
“结果虽然没错,过程却完全不同。”她道:“那一连牵扯出的涉案官家,并非李佑大人查来的,而是吕施大人……亲口供出。”
当年李佑接手此案,并非独独因他得盛宠,而是此案牵连极广,隐隐还沾惹前朝事宜,没有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皇上盛怒之下,竟然越过刑部尚书,将案子直接交给了还是刑部郎中的李佑。
而李佑接手后,却也并未如他人所料那般严加审讯,反倒一改之前的雷厉风行,变得踟蹰不前。
众人都以为他向某股势力低了头,不料半旬之后,时任礼部尚书的吕施,竟然亲自负荆请罪,着布衣来到衙前。
吕施于府衙认罪,称自己勾结外寇,秦文杰乃是受他蒙蔽,不晓其事。后写请罪书,称与他来往者无数,其中人员甚至牵连到礼部之外,他将名目呈上,举朝震惊。
所有被其划上姓名的官员皆对其破口大骂,概不认罪,李佑此时终于动了,他挨家搜查,不多时日,就将人证物证全数收集在手。
至此,大案落幕。
“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云暮来总觉有哪里不对,坐起身问道:“判决如何?”
柔竹缓道:“凡牵连者,视其轻重判罪,重则抄杀九族,轻则贬官流放。便连那吕责,也没有逃脱九族之列,被斩于刀下。吕家无一幸免,反倒是那秦文杰,据传有一子逃脱在外,实则是吕大人死前为秦家求得的一线血脉。”
“秦家……?”云暮来仿佛愣怔,一头花白枯发跳入心间,他顿时惊道:“秦时!”
柔竹没听清,“少爷说什么?”
云暮来转口:“少爷说的什么不告诉你。如你所讲,此案牵连满朝文武,可有名册?”
柔竹见他不再倚靠,就起身下了床榻,笑道:“少爷说笑,奴婢怎么可能知道?案册想来存放在都察院内。”
云暮来便问:“刑部审理的案件,为何要归档去都察院?”
柔竹回道:“奴婢不知,只是自李大人迁左都御史,规矩便一向如此。少爷,天色不早,该休息了。”
这一通事下来,天确实黑得狠了。秋冬白日短。云暮来瞧出柔竹情绪不妥,却暂时不知道原因,也懒得多问,全当没看见,摆手道:“少爷知道了,你下去休息,云家不用姑娘守夜。”柔竹应是,退下。
待人去了许久,房间空落下来。
没燃灯的屋中黑得悄静,云暮来端坐在床上半晌,突然出声唤道:“宋叔。”
话音刚落,房中一处绝小的阴影下便走出一道黑影。光看那阴影形状,绝对没人能猜出那小角落里还藏得了人,偏偏那躲藏的人影开了口,应道:“老奴在。”
云暮来哼道:“你果然不听话,又藏着呢。”他念叨一句,就问:“第五回来了?”宋右答道:“未曾。”
果然如云暮来料想,索性不再管他,转而问道:“滇地现在的情况如何?”
宋右不答,只听见一阵细碎的衣料响动,他先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到云暮来手中,才道:
“容月楼中有鬼,放跑了展昊,还没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