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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案(1 / 2)

伏诛步离人最具血性的一部给驻守漠北的神策府云骑提供了喘息的余地,也为景元熟悉将军事务创造了有利条件。擢升将军的消息被递往罗浮,和师父镜流的贺礼一同被送来的是几封家书,说家中万事平安,不必忧虑,镇守一方险要关隘才是最要紧的事情。镜流倒是没写什么书信,托人捎带来的仅是一副棋盘。

于是丹枫每日就增加了一项陪景元手谈一局的工作。化作青年模样的饮月龙尊坐在棋盘的一端,最后一子落下便干脆利落地起身,说他还有尚未处理完的事务。丹枫离去后,当了甩手掌柜把绝大多数的文书工作推给属官的景元用手支着脑袋,朝着对面空无一人的蒲团说,玉清君,您座下的神使耐性还是有些不够。

那蒲团上逐渐显现出一个青衣的人影。

“饮月只是性情内敛了些。”

景元闻言,险些要笑出声。他不知道龙神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觉得丹枫是个性情内敛不善言辞的人……好吧,多多少少有一点,但比那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拒人千里之外又居高临下的冷傲。他和饮月龙尊在校场里比划的时候可是半点没感觉到对方有什么拘谨的,唤作“击云”的长枪一刺一挑都是长年累月从战场上厮杀出的经验。白发的将军挑捡完红黑二色的棋子,朝垂眉敛目的玉清君伸手,邀请她对弈一局。

她落子,同时提起早已离去的工匠:“应星那孩子已经警告过你,即便如此,你还要来靠近神灵吗。”

那是应星先生的选择。景元应对着攻势,头也不抬地回答说,应星是应星,景元是景元,娘娘切莫要弄混了。话音刚落,一阵迅疾的流风吹了他满脸,坐在对面的玉清君则连发丝都不曾乱一根。他一边笑着向仁慈的神灵告罪,一边吃下棋盘上的一颗子,捡出来信手摆在旁。

正如方才所说,应星的那段过往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套用在他身上。他知道神不会像凡人一样去爱,也不懂得什么样的感情才是俗世里的闲人所追求的,但是呀,玉清君——景元同她对弈,并谈起两人似乎都快要模糊的曾经——龙神啊,您难道会在短时间内忘记心爱之物的模样吗。向神许诺永恒太过可笑,一个人长达数十年的一生于神灵的眼中不过须臾,就连那棵系满了祈愿的红绸,挂满了见证诺言的木牌的老树,在不朽的龙神看来仅仅几个吐息。景元从未奢望过玉清君会永远永远地记得他,就像他实际上早已遗忘了父亲最喜爱的那只画眉到底被起了什么名字,年轻的将军想要的只是占据玉清君漫长生命里的一个瞬息。

他看着棋盘上越来越少的红黑棋子,问黑发的龙女:您见过海棠吗?

景家有一棵据说年岁已过二三百的海棠树,枝叶覆盖了半边的院落,甚至向围墙外伸去,每逢初夏时节便开满了纯白的五瓣小花。天未将晓的时候,景元起床习剑,明灭的剑光带起流风,让院内落下一场簌簌的雪。

玉清君当然见过海棠,也见过自己偏爱的小孩在树下舞剑的模样。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景元,她才会见过海棠。慈悲的神明抬眼瞥向在棋盘上锋芒毕露,却又在语言上以退为进的景家少爷,只是对他说,景元,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目的。

这是被神允诺的事情。

景元将目光从棋子转移到玉清君身上,注视着她那双天青色的澄净双瞳,沉默了一瞬,说:我只是觉得,您需要一个属于凡人的名字。

将神带入凡尘……在他之前恐怕没有人会想这么做,也没有人敢这么做。神怎么会走下高台,走下云端,来到万丈红尘之中呢。世人说神仙属于天上,可景元知道,就像玉清君会对喜爱的孩子投注目光,她也会垂眼去看人间。年轻的将军,锋芒毕露的少爷深知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他偏仗着神灵对自己的宠爱,要这神与人的缘永无断绝的那一刻。他希望等到自今往后的第一万个日月轮转时,永生的龙神看见雪,联想到一头白发;看见光耀万物的日轮,想到金色的眼睛。

他要神灵见到日出,便想起“景元”——

——多么近似一场幻梦的愿景。

“你应当知道,凡人的名字对于我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玉清君又移动棋子,用相吞下对面的写着黑字的卒,“不过你若是觉得这有意义也并非不可。”

她停下对弈的动作,同景元对视:所以,小少爷,你是要给我取一个凡人的名字吗。

景元颔首,沉吟片刻,问她,就叫“棠”,如何?

龙神娘娘。

玉清君。

阿棠。

他念着神灵的三个称谓,并为自己独占其一而感到窃喜。用真诚的语句去编织谎言是孩童的天赋,景家的少爷自幼稳重乖巧,却不代表他不会说谎,以往是没有必要说,后来是懒得说,如今倒是迟迟地捡起这属于孩子的特权,去向一个永远不会拒绝他的人讨巧。景元凝视玉清君比琉璃还要干净的瞳,眨眨眼,将极微弱的一丝心虚于眼底抹去。

“你我倒底是活在这人世间的呀,玉清君。”

景元站起身,望向栏杆之外,自入了秋后便不再有半点绿意的浩渺沙海。城头的烽火燃了又熄,传讯的狼烟熄了又起,驻守边塞的将士拦不住的仅有来年一阵唤醒生命的春风。他想起龙神先前对他说,景元,你现在后悔归乡还来得及。而他只是笑笑,用和当年在小庙里无异的语气回答:某虽不才,但毕竟是神策将军。

太阳强烈,水波温柔——而你我便是活在这样的人间里。

如果这样能够在镇守边境的同时让云端之上的神步入红尘流连忘返,他想,被朔风吹得满面黄沙也好,半夜被骤降的温度冻醒也罢,一切都是值得的。

丹枫再一次来寻景元已是数个时辰后,天黑得越来越早,将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的青年便提了盏纸灯。他看见离去时的残局变幻了形势,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问景元,你竟有如此闲情逸致,左手同右手下棋吗?

“有这时间为什么不来处理那些公务?”在玉清君口中内敛且不善言辞的饮月君斜了眼论年岁甚至不及自己零头的神策将军,最后只是轻叹一声:玉清大人这次怎么就一眼瞧中了你。

因为我值得。

景元笑着伸出手,拍拍友人的肩膀,告诉他为长官分忧是你应做的,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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