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门前,围拥起一堆百姓。平日张贴通缉令的板子上,多了十张一模一样的寻人启事。一位书生为大伙读出上面的字:
“寻廖响弋,一十四岁余九月的男性,右臂外侧有三寸长疤痕,身材较瘦,肤色偏黑,面容清秀,脾气温和。发现并护送其前往官府者重赏白银壹佰两,提供线索者赏伍两。”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四师兄仔细一想,目瞪口呆。
十四岁多的黑瘦少年,右肘有疤,好脾气胆小鬼。
小杂役大名……是不是姓廖来着??
四师兄顾不得师傅让买绸布的交代,拔腿往回跑,才发现这阵仗颇大,寻人启事在大街小巷每隔十步必有张贴,远处还有三四个士兵拿着浆糊在工作。
总算到了家,砰地一声破门而入,而后迅速关上。
“四师兄回来……”
“你,你犯过事儿!??”气喘吁吁。
“我?”
“你姓廖吧?名叫什么??”
啊,我的名字?小杂役挠头想了想。
“廖…响弋。”
母亲闭上眼前念着的,兄长临行前哭喊着的。
四师兄只感觉两眼一黑。
把人交出去吧,虽然铁赚一笔,但这崽子凶多吉少。若让他继续藏在这,戏班子背上包庇罪迟早玩完。他仿佛已经看见蹲大牢的场景:睡茅草堆,吃夹砂饭,苦苦哀求狱卒给他一口水喝,花旦在隔壁哭天抢地。
“作为一名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廖响弋,我劝你尽快自首。”强装镇定。“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外面已布下衙门抓捕你的天罗地网。”
小杂役脑瓜子嗡嗡的,困惑而茫然,大张着嘴,捧着抹布一动不敢动。
旦角提着一袋馒头推门进来,撞见二人对峙,摇头扶额。
“……四哥,你脑子被门夹了?”
“怎么说话的!你在外头也瞧见悬赏了吧,能不是他犯事儿?”
“纸上哪有说明罪行?你见过形容嫌疑犯面容清秀、脾气温和的?”
“……”
“八成是小乞丐先前走丢家人寻亲来了。拾掇拾掇咱们送他到官府领钱去罢。”
“你小子最好是真的……”四师兄搓搓下巴,沉吟片刻,嘿嘿一笑,“那还不得准备准备呐。”
为显示他们照顾之周全,四师兄敦促小杂役把脸、手、脖子洗干净,接着抄起几个馒头往他嘴里塞,恨不得立刻让豆芽菜壮实成鸡腿菇。趁小杂役吭哧吭哧啃馒头,四师兄抓紧时间教他回话,“要是官员大人或者你家里人问咱们怎么对你的,一定得多说好话哈,一日三餐,偶尔参与必要劳动,无忧无虑,还能受戏剧艺术熏陶……”小杂役懵懵地只管点头。旦角暗自好笑,冷眼瞅了半晌,回房翻箱倒柜给小乞丐凑了身半新衣服,虽然松松垮垮,但好歹一个补丁没有,精神爽利。
一切收拾妥当,跟师傅打过招呼,小杂役被一左一右傍着出了门。
走在街上,小杂役抬眼偷看两位师兄。旦角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目视前方,步态平稳,瞧不出情绪。四哥则不时出神,一会儿嘴角轻扬,一会儿微微皱眉,步子迈得大,东张西望。
要和你们分别了吗?小杂役很迷茫。
一个一边满嘴嫌弃,一边把奄奄一息的乞儿背回戏苑,劝师傅收留他;一个阳光开朗,不顾旁人对杂役的白眼同他聊天说笑,真心待他。
是谁找我呢。
七岁那年,父亲死在地主官兵的刀下。
八岁那年,战争爆发,纷飞战火逐渐蔓延到家乡。
九岁那年,抓壮丁,十三岁的兄长被强征,从此杳无音讯。
十岁那年,母亲病死在逃难的路上。
等我的,会是哥哥吗。
早已埋尸沙场了吧。
牵着母亲的手离开家乡的那刻,他就再看不清前方,只是彷徨地走着。他走上过山砍柴拉进城卖,血汗钱却被地头蛇的喽啰抢了去;他走进过餐馆做工,可因为打碎瓷碗被赶了出来,工钱一文不结;他还被人贩子掳过,卖给富人家做苦力,受冤枉偷财物打个半死逃了出来……苦吗,何为不苦。痛吗,早已麻木。
三个月前,响弋以为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在那城墙角,直到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趴在一少年背上,一块刻着“南柯班”的牌匾映入眼帘。
飘远的思绪被一阵暖意拉回现实。才发现四哥的左手,一直搭在自己肩膀上。
戏苑到官府,路不长,却像走过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