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诸伏景光离开的第三天。
降谷零接到了组织上级派发下来的任务,去清理他生前的据点。
那是练马区的一栋很小的公寓,进了玄关之后,只有一间小小的和室。
榻榻米的中央摆放着四方的矮桌,正上方是老式的拉绳吊灯。柜橱里空空荡荡,除了应季的衣服和整理得整齐的被褥之外什么都没有。
墙角摆放着一把贝斯,旁边有一个小小的音响。
这就是他生活的地方。
降谷零闭上了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喷薄而出的情绪。
啊,这就是诸伏景光最后这段日子生活的地方。
房间里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作为公安卧底会用什么样的方式传递和销毁情报。
这里没有组织想要的东西,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东西,连他的气息也很淡。
桌面上摆着一个小小的鱼缸,鱼缸底铺了一层漂亮的红玛瑙。绿色的水藻在水里摇曳,而在水藻间,有两尾火红的金鱼摇摆着尾巴穿行。
缸里的水有些浑,因为已经有三天没有人换过了。金鱼游动的很慢,或许是因为三天没有吃食,也或者,只是老了。
降谷零记得这是诸伏景光十七岁的夏天带回来的金鱼,他记得他带这两条金鱼回来的时候半是炫耀地把袋子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是春光送给我的礼物哦。”他当时是这么说的。
春光。
小林春光。
这个名字他从小学听到了大学毕业,但事实上,降谷零从来都没有真的见过这个人,尽管诸伏景光给他看过她的照片,看过很多与她有关的东西。
她是诸伏景光的恋人,也是这个世界上从未存在过的人。
起先他以为诸伏景光疯了,以为那是他自己在脑内分裂出来的幻想角色,但Hiro他是认真的,从一开始就是。
他真的遇到过那样一个人。
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去附近的公园约会。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几乎隔三差五就要住院,于是Hiro也成天往医院跑。
这样稍微有些奇怪,但降谷零明白,对于诸伏景光来说,她的确是很重要的存在。
重要到,有的时候他都有些嫉妒的程度。
*
直到那一天为止。
*
降谷零从来都没有见过诸伏景光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天离开的时候,他还很得意地在说要和春光一起去游乐园,降谷零知道,他提前很早就做过了攻略,路线,天气,所有能考虑到的一切他全部都考虑到了。
降谷零以为他会和平时一样满载着幸福回来。
“我什么都做不了。”他说。
“看着她倒在那里,我连替她叫救护车都做不到。我想给他做心肺复苏,我应该那么做的,可是、可是……”
可是如果另一个世界的其他人触碰到她的话,她就会消失,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什么都做不到。
她怎么样了?她还会好起来吗?他们还能见面吗?
没有人知道。
*
诸伏景光再没有在他面前提起小林春光的事。降谷零知道,因为她没有回来,所以他一直在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不去提,他不想让别人因为他的事情担心。
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不去想就能放下的,不是吗。
降谷零走流程一样地翻遍了整个房间,在柜橱的最深处找到了一个夹层。
那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箱子。
他隐约有种预感,他想,他或许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
是春光。
*
那些他们交换过的物件,那些她给他的照片,那些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被锁在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箱子里。
那是他们相遇的十五年时光,是他们相恋的七年,他能抓住的一切都在这里了。
降谷零在箱子的最下面翻出了一本日记。或者说,随笔更加恰当。
过去的四年里,他一次也没有再提过她的事情,但他把每一笔思念都写在了纸上。
【她会回来的吧,就像之前那么多次分别一样,说不定某一个时刻,我们会在某一个街角重逢。】
【今天吃到的棒冰,有小时候的味道。真想和她一起尝一尝。】
【每次去医院的时候我都会想,想见她,又不想在医院见到她。我宁愿她健健康康地活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想见她。】
【想她。】
字迹有时工整,有时凌乱,用的笔也各不相同。但每一页,每一页,每一页都是类似的内容。
【是因为没说过再见,就真的不会再见了吗?】
【来.福.枪的手感和之前的玩具枪完全不一样,但每次碰到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她那个时候看着我的模样。】
【春天又来了,春光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她说想她的时候就看看金鱼,可是金鱼的寿命只有十年,如果它们也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还很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我以为用双手紧紧抱住就算是拥有,可直到失去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甚至来不及告别。】
【因为我们从未遇到。】
*
因为他们从未遇到。
*
我似乎陷入了很深很深的海,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我想伸出手,却发现连这样的动作也感知不到。
我想,或许这一次,我真的要死去了。
可我不想死去。
我还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我还想再多看看景光。
我答应过他的,我的生命为了他而存在,所以我会为了他努力努力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我要去见他,告诉他,我还好好的。
遥远的地方仿佛亮起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