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飞机特别多,因为这是全世界最繁忙的航空港之一。
小时候你总是跟田柾国坐在天台,猜测着那些飞机的目的地。
他身上经常会布满大大小小的被酒鬼老爹打出来的伤,可是他从来不会喊疼,也不会哭,只故作臭屁地安慰你:“伤口可是男人的勋章。”
你被他唬得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乖乖地朝臭屁小孩露出崇拜的目光:“那我也要勋章。”
“不行啊,我会把勋章全部抢走,一个都不给你。”田柾国轻轻捏你鼻子,眨眨眼道。
启德机场就在维港旁边,长长的跑道向海湾延伸。因为要在高楼大厦之间飞行,所以是世界公认的世界上最危险的机场之一。
郑号锡送你到入口止步,却还在一边四处乱瞟一边跟你说些无关痛痒的废话:“坐窗边好啊,飞到九龙的时候,你就能从天上看到港岛南部,还有中环和维港了。”
你知道他想找谁,虽然你也希望见到那个人,但你又宁愿不要再见了。
争取过了,话也说尽了,既然分道扬镳了,念念不忘只会作茧自缚。
“号锡哥,真的很多谢你,一直以来都是。如果以后做生意来英国的话,一定要call我,请你食餐炸鱼薯条。”你讨厌这样的告别场面,虽然挥手说着下次再见,但在这个年代,再见遥遥无期。
郑号锡已经放弃找人了,虽然夹在你和田柾国之间憋着不能说话很辛苦,但他毕竟是局外人,不能做什么。有情人不能成眷侣,这港城的憾事又多了一桩罢了。
“意妹,往前走啦,别再回头了。不发达不要回来,发达了也别回来啊。”他揉揉你的发顶,笑着叹息一声。
或许这也是田柾国想对你说的。你想。
田柾国走到郑号锡身边时,你已经进了登机口。
“我建议你呢,立即买张票去追意妹,不然你这小子要难过一辈子。”郑号锡是过来人,知道爱而不得、爱过又失去是世间最痛苦的事。
少年身上戾气浓重,眼中的哀伤和落寞却又清晰可辨,虽然是标准的放荡不羁古惑仔装扮,却怎么看都像可怜人。
“没钱咯,老婆本都给她去念书了。”他试图点燃一支烟,却哆嗦着指尖,怎么都对不准打火机。
以后不会再有人不许他抽烟了,他的爱,他的黄金年代,他身体里的一部分都随着你离开了。
郑号锡又叹一口气,他发现面对你们两个人时,自己叹的气格外多:“那就换个新地方,跟她在一起,重新挣咯。”
“她好不容易出去了,我只会成为她的负累。外头比我好的人多得是,她应该跟她老公长命百岁。”田柾国眼眶猩红,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一样迟钝呆滞。
“你小子长嘴会死是吧?你确定你做的一切都是意妹想要的吗?你不问问她的想法吗?”郑号锡没好气地哼声,却又深知身边的少年是怎样固执的一个人。
他对自己够狠,能忍着滴血的心把你往外推,庸俗的爱是强势占有,极致的爱是让你自由。郑号锡自知自己是俗人,做不到一点好处不占。
生活不是电影,将爱推开就是永远推开,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在被怎样的爱着。
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呢,他为了你甘心永远走在黑暗里,以你的自由为他的幸福,以你的平安喜乐为他活着的意义,却又一点都不告诉你,生怕你愧疚,生怕你后悔。
生怕你因为心软,为了他放弃走向自由的世界。
港英时代的落幕,无疑是世纪末即将结束的巨大回声。香江的水流啊流,□□憾事永不休。
十多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个中甜蜜或苦痛只有自身清楚。
当鲜艳的红色旗帜飘扬在港城上空,旧时代的黑暗将再无容身之处,必定会被连根拔起。
“只有死掉的□□才是最好的□□。”听到擦肩而过的学生说出粤语时,你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本科读完后,教授认可你的语言学天赋和后天刻苦努力的态度,又带着你升上了硕士和博士。你感念牛津带给你的一切,毕业后选择了留校任教,成为这所大学里为数不多的亚洲面孔。
圣保罗中学的校长女士曾给你发过越洋邮件,说你的照片已经挂在了荣誉陈列室,圣保罗以你为骄傲,请你继续加油。
“最近港城发生了什么事啊?”你常年居住在英格兰,又因为某人选择了刻意减少对故乡的关注。
原以为这么多年不说粤语早就将这门语言忘记至生疏,但你在说出来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原来人就跟语言一样,是你身上无法抹去的烙印。即使你回避、否定或者漠视,这个事实依旧不会改变。
学生惊喜于你的同乡身份,自然是积极回答:“我们在说新义安那个年轻的龙头,老大位置还没坐热,就被警方杀鸡儆猴了。”
你只觉得今天的日头太毒辣,否则怎么会连站都站不稳:“新义安的龙头…是谁?”
“教授是好早就移民的那批人吧?所以才不知港城有颗十几年的大毒瘤…JK的名号真的是能吓哭小孩啊。”
“别说吓哭小孩,JK哥如果早潜逃出国站在你面前,你也会被吓死。”
如今港城换了主,新一代的孩子即将成长在新的制度下,自然会选择将过去种种忘掉。
人们迟早会淡忘在港英时期庞大猖獗的□□,当街火拼收保护费、卖yin贩du控制影业无所不为,他们终将随旧时代一起被淹没,成为逐渐遥远的历史。
新义安原来的龙头任先生前些年因对家设计的车祸丧生,任家大小姐扶了田柾国接任龙头位置,自己则是带着男友转移资产到了国外。
你不知道这些故人在面对变革时的心境和做选择的动机,无论是时间上还是空间上,你跟他们都已经隔得太远。
再次见到任云筝,是在2000年的深冬。
在这跨进新世纪的第一年尾声,你同新婚不久的丈夫选择一起去伦敦度过圣诞假期。
你的丈夫同样是留在牛津任教的华裔,性子像水一样温柔包容,你们相敬如宾。
伦敦的冬天其实跟大陆南方的冬天有相似之处,因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