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毕,侍娘从厨房拿来一捆小鱼干放到雅蜜的荷包里,便叫上小麦去了后院。
阿娘将装满小鱼干的荷包系在雅蜜腰间,“这些小鱼干是路上的零食,别只顾自己吃,要给小麦一些。”
雅蜜坐在阿娘身边,俯身半趴在阿娘腿上,身体来回摇晃,撒着娇,“阿娘,我知道了。”
阿娘轻抚雅蜜的发顶,嘱咐道,“路上别急,一定要小心,到了镇上要慎言。”
雅蜜摇头晃脑,漫不经心道,“阿娘,我哪次去镇集都很小心,放心,我今日一定在天黑前赶回来。”
阿娘轻轻一笑,低了低头在雅蜜耳边轻语,“雅蜜,阿娘知道,你天生有着姆弥族的随性乐观,阿爹离世这些年你慢慢长大同时心思慢慢凝重,经常用表面上的漫不经心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雅蜜一惊,她以为平日里刻意的散漫已经完美地将脆弱内心掩饰,没想到疼惜自己的阿娘早已识破。
雅蜜咬着嘴唇,稍抬头,鼻子一酸,紫了眼睛,不想让阿娘看到,忍下泪,低头偎在阿娘怀里。
阿娘慈爱地摸了摸雅蜜的额头,“阿娘不是要你赶时辰,而是要你稳稳当当地把每一件事做得妥帖。”阿娘顿了顿,继续轻声道,“当年部族战乱,你阿爹带领部族隐居深谷,姆弥族不擅交往,人丁稀少,多年来只在每月镇集才会出谷换物,带出去茶草,换回来稀缺,这是重任,出谷切记三思戒躁。”
雅蜜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挺起瘦削的身板,再抬头,入眼的是阿娘的慈眉善目。
雅蜜牟足劲儿说,“雅蜜明白,我这机灵劲儿方圆千里都找不出第二个。”
侍娘和小麦各拎着一个装满茶草的大竹筐从后院走过来,侍娘一进膳厅,便道,“哎呦,小主又在自夸。小主咱这机灵劲儿得用对地方,该小心谨慎的时候得小心谨慎,该抓紧的时候得抓紧,以前挺利索的小机灵鬼,越大越磨磨唧唧。”
雅蜜正要辩驳,侍娘转身向小麦喊道,“小麦,收拾差不多啦,赶紧的,这只竹筐重一些,你背,让小主背轻的,路上好好照顾小主。”
四个人从膳厅走过前院,侍娘边走边帮雅蜜托着背后的大竹筐,时不时扭着头叮嘱小麦,“小麦,照顾好小主,别在路上贪玩,到了安诺镇尽量少说话,天黑前一定要回谷。”
小麦默默点头,雅蜜道,“放心,我们一定会在天黑前回来。”
直到石头院门前,侍娘才肯放手。阿娘轻触石头大门,大门顶上栖息的双胞盘结兽懒懒地睁开厚重的眼皮,双兽斜眼对视片刻,然后垂眼缓缓扫过阿娘、侍娘、雅蜜、小麦四人,再斜眼对视眨眼,才扭动着身体解开盘结在一起的躯体,石头大门徐徐打开。
雅蜜欢快地迈出自家大门,小麦紧跟其后走出来。
雅蜜回头向阿娘和侍娘摆了摆手,“你们别送了,回吧。”
阿娘微笑点头,侍娘压着嗓子轻声道,“你俩这一路别招惹鸟兽,谷里的族人还没醒呢,别惊扰了大家。”
雅蜜呵呵笑道,“知道,知道,咱们姆弥族人都懒,日头不照到谷底碧潭,是不会起来的。”
侍娘压低声音斥道,“胡说,哪个族长家的小主会编排自家族人懒。咱们族人起的晚,睡的也晚,这不是懒,是作息,作息有别。”
阿娘笑而不语,向雅蜜轻轻挥手。
雅蜜走出几丈远,还时不时地回头使劲向阿娘挥手。瘦小的两个人儿各自背着一个重重的大筐,一前一后走在蜿蜒崎岖的石径上。她俩每走一步,石头缝、草丛里、树梢上的灯虫一个接一个地闪烁,等她俩走过去,灯虫一个接着一个地暗下来。
阿娘和侍娘站在大门口,望着雅蜜和小麦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她俩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阿娘和侍娘才转身回到院中。石头大门徐徐关闭,门顶的双胞盘结兽重新盘结在一起,闭上眼睛继续呼呼大睡。
“她俩出谷赶集没有一次在天黑前回来,真叫人担心。”侍娘喃喃道。“雅蜜做为族长之女,虽不是男丁,也是地位尊贵。夫人,您明明可以不让雅蜜出谷,又何必让她吃这些苦呢。”
阿娘缓缓说,“阿娟,你要记住,雅士离世很多年了,雅蜜不再有族长之女的尊贵。当年雅士带领部族隐居谷里,打破族规,废除尊卑,一视同仁,族人们共同开石造地才能生存下来,哪里还分贵贱。雅士走后,部族事务由几位尊长把持,部族男丁稀少,天性随意,迟迟未能推选出合适的族长。他们尊我为族长夫人,不过是表面上尊称而已,我们同样过着普通族人采茶制药捕鱼的简朴生活。雅蜜表面上散漫,但她心里明白,她是雅士的女儿,与生俱来具有姆弥族的使命,须和普通族人一样,甚至吃得更多的苦,在磨砺中成长,有朝一日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侍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忽而想起昨天接到的喜帖,忙说,“夫人,对了,昨天接到喜帖,谷里又有喜事。”
“哦?谷里最近喜事真是不少,几天前簿家喜添贵子,这又是什么喜事?”阿娘步子放缓。
“是婚宴,布家的儿子娶叶家女儿。”侍娘笑得合不拢嘴。
阿娘点头道,“他们两家联姻啊,都是安稳忠厚的好孩子。日子定在哪天?”
“日子在喜帖里写着,我没打开看。”侍娘边说边碎步进了内厅,拿起案上的喜帖,递给阿娘。
阿娘展开鱼皮做的喜帖,上面烫着两行字,阿娘阅罢,和缓地道,“定在本月廿八,吉日。咱们要备好贺礼。叶家女儿是叫叶芽儿,好像她和雅蜜同龄,那孩子内秀,及笄礼上见过。”
“可不是么,那芽儿姑娘和小主同龄,芽儿姑娘这些年制茶和女红都长进不少,哪像小主,除了捕鱼啥都不会。”侍娘撇嘴道。
阿娘想象着雅蜜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样子,没有一丝待字闺中的稳重,叹气道,“雅蜜的女红也不算差,可惜她不喜欢制茶,只喜欢戏水捕鱼,贪玩,还是顽童的心性。这么说来,雅蜜也要谈婚论嫁了?”
阿娘的语气似乎在问侍娘,又好像在问自己,日子过得真快,雅士走了这许多年,雅蜜都到了谈婚论嫁的的年纪了。又想到,自己怎舍得雅蜜嫁人呢?又能嫁给谁呢?
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