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每每提及那次人生中唯一的,堪称传奇级别的冒险,我都有一大堆的内容可讲——但唯独对拉文斯研究所的样子无可描述。尽管我竭尽所能地回忆,但它的样子总是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深蓝色海面上一个浅浅的,棕灰色的影子。然而,它带给我的感觉却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如同梦魇一般。而进入拉文斯研究所前,它让我联想到异土的集中营纪念馆——现在是纪念馆,以前是货真价实的集中营。当导游指着一个阴冷的,不足十平米的房间阐述40年前的女俘虏在地板上自然生产,以及阁楼里成堆的衣服、鞋子和手提箱,我只感觉胃里像是被灌满了冰冷的,沉甸甸的水银。而拉文斯的气息,简直比那个还要放大十倍不止。
那是充斥着血腥、恐惧、恶心、悲鸣、污秽和人性之扭曲与恶的产物。
猎隼小队的潜艇停在了侦测范围外,十米高的灰色壁垒顶部有规律地闪烁着灯光,示意海军军舰可以进入研究所内部的港口了。虽然是做研究的地方,但外面的布局完全是海军要塞的阵仗。十米高的人造壁垒将中心的圆顶建筑和一小片水域包围,仿佛一只巨大的茶杯。壁垒上是星罗棋布的炮台和狙击点,既能抵御外敌又可轻松击溃港口的侵略者,可谓易守难攻。试想壁垒上的海军一齐朝茶杯中心的我们射击的话,恐怕几秒钟的功夫就能把这艘军舰打成一堆木头和钢板的残骸。
在港口接待我们的是一群穿着白色制服的中年人,那并不是常见的海军制服,只有在胸口右侧才有小小的海军标志。令我意外的是,这些人不是身材过于臃肿,就是瘦得仿佛一根行走的牛肉干——据说学者们到了中年总逃不过这两条路。并且他们还有着明显的共同特点,就是秃顶。
他们的守卫人员,似乎并不多。
“玛尔塔博士,您终于来了!”为首的中年男人走过来热情地和玛尔塔打招呼,他又矮又胖,双眼迸发出与他年龄不大相符的,狂热而纯粹的亮光,仿佛一只看见老鼠的猫头鹰,“我们拉文斯研究所的所有科研人员,都一直等待着您的加入呢。”
玛尔塔的眼珠迟钝地转了转,木讷地抬起手,勉强完成了握手的动作。中年男人露出了一丝尴尬和疑惑,但马上被史铁雷斯以晕船为由掩盖了过去。为了让玛尔塔尽可能配合对我们,我对他使用了言灵,并让他处于一种半催眠的状态。就像是被切除了脑前叶的病人,不仅老实听话,还能够自然地完成简单的动作和指令。
“这位是尤兰达少尉,还有波斯中校,是本部临时派来的。莫尼兹·爱丽丝因为其他项目被调回去了,可能要几个月后才能过来。”
“这样啊。”虽然脸上露出那种学者特有的,孱弱而人畜无害的笑容,但那名中年男人显然并不在意史铁雷斯说了什么。他的和善中带着一股圆滑的,不易察觉的蔑视和傲气,显然他不喜欢舞刀弄枪的海军,却又不得不用形式社交来敷衍这些保护他们的人,“说起来我还没自我介绍过,卡纳迪·佩里亚,是这里科研团的总负责人。一路赶来真是辛苦了,一楼和二楼是你们休息的地方,不过再往上的楼层就是我们的实验室了。有很多精密的仪器和实验品…..所以还请你们的人不要乱走。”
“我会管教好我的下属们的。”对于那样失礼的语气,史铁雷斯倒是没有表现出不满,“不过,玛尔塔博士这次带过来了一个非常珍贵的……嗯,实验品。他专门嘱咐我们必须亲自押送,这个没问题吧?”
佩里亚思考了一会,点头同意了,大约他不想给玛尔塔留下什么坏印象吧。于是,我们顺理成章地“押送”着叶子琪进入了研究所。给我们带路的是佩里亚的助手,一个二十出头,看起来涉世未深,甚至有些天然呆的男孩——正是使用言灵的合适人选。
“先带我们去要塞的防御控制室看看吧~”我凑到男孩的耳边,用言灵的语调说道,那声音轻的如同一道幽魂。男孩的身体跟着哆嗦了一下,然后变得瘫软,双目逐渐失去了色彩,变得麻木呆滞,然后晃晃悠悠地向前走去。我笑着看了一眼有些精神恍惚的艾斯和眉头紧皱的史铁雷斯,以及玛尔塔和叶子琪,示意他们赶紧跟上。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甚至有点顺利得过了头,以至于让我开始怀疑事情是否真的有这么简单。或许恰恰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异土人,所以这个秘密的研究所反而没有被严加防范,从外面看甚至可能被当作废弃的堡垒。可这样一来,又为什么要设置海域雷达呢?我实在想不通。幸而我们成功关闭了外层的雷达以及自动炮台的追踪模式。但排水口的总闸在二楼的左翼,距离控制室很远。
“不如让我去吧。”艾斯笑着指了指自己,就像一个自告奋勇的小朋友,“你们的当务之急可是解救被关押的异土人啊,三楼和四楼也只有身为海军的史铁雷斯,玛尔塔和假扮成人质的叶子琪才能去。都是科研人员的话,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阿黛尔的能力完全可以应付过去。”
艾斯的条理清晰和严谨判断让我有些惊讶,这个在莫比迪克号上看起来最神经大条,自由散漫的家伙,认真起来倒是意外的可靠呢。也许是因为艾斯是主角的哥哥的缘故,一直以来我都在给他贴和他弟弟一样的“不靠谱”标签。但是艾斯说的这些,看得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颇有道理。虽然让一个强大的战力去操控水闸有点浪费,但是……只是应付人的话,确实用言灵的能力足够了。
然而,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
事实上,错误的起点在于,我们完全低估了玛尔塔对灭国的仇恨,而那颗仇恨的种子,恰好是我亲手种下的。多么讽刺啊。或许是三楼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让玛尔塔清醒了过来,亦或者他的潜意识感觉到了自己正在朝着更多的异土人靠近,总而言之,他发出凄厉的惨叫,然后以一种我们都没来得及注意的方式触动了警报和机关。通道两侧开始落下金属隔板,灰白色的墙壁一下子被映照成了骇人的血红色,并伴随着刺耳的警报声。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就像是……冒险故事里突发的转折和即将迎来高潮的预兆——前提是我们必须活到故事的高潮才行。
“一起死吧!反正我TM什么也不在乎了!你们会被瓦斯和激光射线彻底摧毁,变成腐烂的肉块!你们这些该死的异土人……”
他在对我说话。但是现在可不是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