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小个体户,开了个寄售商店,取名‘江北寄售行’,人特别能吹,专吓你这些年青人。别理他。等你在这个地方呆长了,你就知道有些江北人怎么回事。他们本事没有,全靠一张嘴过日子。全身死了不算,就剩一张嘴。”
看着张家善了上楼,王志山在食堂前的一个水龙头前站定,开始刷牙洗脸。
水龙头是唯一有水的地方。这地方与隔壁市场一墙之隔,少了嘈杂。洗漱过后,他踱着步,看到一楼除管理组办公室敞着门以外,其余的征收室、分局长室和会议室,间间紧闭,像是仍在熟睡中一样。对比县局里上班时间一到,人人忙碌的模样,他哑然失笑。
不多时,董留成下来了。他端了一个洗脸盆,见到王志山,叫了声“阿山”,格外亲切。到了水龙头前,董留成嘴巴咬上龙头,吸口水,开始刷牙,表情却是呲牙咧嘴:
“阿山,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村子的那个二夯?他一年到头不洗一回脸。要讨媳妇了,他爹逼他洗脸,他这才第一次认真洗脸。我跟你学学他怎么洗的?”
说着这话,他伸出一个食指轻轻蘸了水,左右两眼窝抹了,打个寒战:
“噢哟哟,这水太扎了!扎死人了!(笔者注:扎,本地方言,是指水温低,有刺骨冰凉的意思)”
赵琼芬从厨房里钻出来,“咯咯”笑着:
“董留成哎,是不是你结婚的时候,也是这样洗脸?”
年青人们全齐了。一个水龙头将他们全部聚到一起。人人乐呵呵的。
早饭前的办公楼安安静静。王志山所在四楼全是单身汉宿舍。其余的几楼,则是婚后人家的家庭宿舍。
董留成宿舍在楼道中间,门窗全开,一股浓烈刺鼻的烟草味。
王志山第一次参观董留成宿舍,却是吃了一惊。宿舍两个隔间一套房。外头的隔间设置成了个会客室,摆了一组布艺沙发,一只水烟筒醒目。里头隔间是卧室,乱糟糟的,遍地烟灰缸,却收不拢满地的烟屁股。
让他更吃惊的,是下楼吃饭时间一到,人人走下楼,根本不管不顾身后敞开的门,一幅夜不闭户的模样,张着嘴巴,欢送主人们下楼。
早饭过后,已是上午十时。这样的两餐时间,与农村无异。王志山一时分不清是单位还是老家。更迷糊这儿是与老家分隔几十公里开外的地方吗?
放下饭碗,让王志山吃惊的变化来了。
人人进了办公室,一身便服不再,收起了自由散漫。
人人制服在身,变得精神。
不多时功夫,所有人像是变了个似的,齐整出发。
王志山跟着一起一伏、身板笔挺王兴正后头,去了农贸市场。
农贸市场在小镇东边角。时间刚过十点半钟,街道在有温度太阳的照射下,多了灼热。明晃晃的太阳下,多了南来北往的人。路边摆放开来的摊点商贩来得早,有的摊位已经摆开,有的正在低头摆放商品。商品五颜六色,吸引着购买者的脚步。几个来得早的摊主,扯开了嗓子吆喝,让整条街道多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王兴正一身长袖衬衣,税务徽章在太阳底下闪着金属亮光。不少摊贩们见到他,一脸堆笑,打着招呼,叫他“老王”。而王兴正也会笑着叫上几声摊贩的名字。遇到熟识的,会停下来,小谈几句,为他们介绍新来的王志山。
进入农贸市场,人头攒动。
王兴正双目扫过市场东侧的肉品摊点,径自走到一间有着“税务征收岗亭”字样的铁皮房。推开门,拿上公文夹,带王志山走上鲜肉摊点。
说是鲜肉摊点,事实上是工商所为交易屠宰商们搭建的石棉瓦下的一排排水泥桌子。桌上摆出了一条条刮得雪白的猪肉胴体。王兴正走上前,老板们报了猪肉头数,经辩认,核对了数,让王志山记下。末了,他拍拍老板,道:
“听好了,十二点以前,准时到铁皮房子交税。可听清楚了?”
老板点点头,说着“等下就来、等下就来”。
也有阴沉着脸,一语不发的。不吭声的老板中,当数一位胡子拉碴、根根竖直,像是一年到头不刮似的老板。他头扭一边。王兴正本已走开,见他这幅模样,折了身,拉下脸道:
“毛胡子,听见没有?不吭声,是不是皮子又痒了?作对没有好下场,可是啦?”
毛胡子终于嘟囔了两句,两人听不清听他讲什么,走开了。
清点完毕。王兴正不着急回铁皮房子,而是让王志山跟他出了农贸市场。
农贸市场外,半墙消解了嘈杂,安静了许多。噪声像是在头顶上一扭身走了。
王兴正拨开低了穗头的稻谷,在附近谷田转悠。他两眼逡巡着,对后头的王志山道:
“小王,学着点!狗日的杀猪匠名堂多着呢!他们会趁人不注意,把猪肉往稻谷田里塞。等卖得差不多了,又来拉一头进去。稍不注意,会漏了税!”
走了几坝田,确信无异常,两人折了农贸市场。
铁皮房前。王志山打量着铁皮铆接而成的房子。房子长方形,结构不复杂,铁门铁窗户。周身由洋铁皮包裹,没有一丁点的锈蚀,明显没有几年时间。推开窗,窗前多了一张黑面板、红抽屉的老式木桌。木桌的抽屉里多了复写纸和笔。坐在窗前,鲜肉摊点一览无遗,连进出农贸市场的人,也在视线范围,看个通透。王志山暗自感叹建造它主人的眼光如此独到,既能让收税人员多了一个瞭望口,又能免受风吹日晒。
王兴正不闲着,向王志山介绍了开票要点。之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一支圆珠笔和复印纸,将制服衬衣口袋装来的税的票展开来,夹到公文夹里,凑齐开票装配。
第一位缴税的来了。是位面目清秀的姑娘。见到两人,她一笑,露出月牙似的眉毛和小嘴,扬了扬手中的钱。
王兴正大声道:
“你爹呢,张洪寿他咋会不来?是不是又喝酒去了?”
声音比卖肉的还要粗气。姑娘朝熟食摊点的方向指了指:
“你问我爹啊?我爹在那儿呢!”
王兴正“哦”了一声,嘟囔了一句:
“张洪寿今天又卤大肠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