蓠面上还挂着冷笑,只觉一日的好心情毁于一旦。
她正欲离去,踏出门,余光忽然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脚步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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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巷子七拐八绕,深巷多为泥道,污泥混着人家排出的脏水,臭气熏天。
男人却顾不得溅在衣摆之上的泥水,仓促奔跑在巷道间,不时慌张回头张望。
“扑通!”他一时不察,被碎石绊倒在泥坑中,沾得满身秽物,却急忙爬起,扶墙踉跄快走,好似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住在城北的大多是些穷困潦倒的泼皮无赖,常人少往。男人并不熟悉这些巷子,不小心跑入死胡同,转身却发现已有人堵在口子旁。
他慌忙转身,欲翻墙逃跑。堵住他的人倒也不急,缓步朝他走来,步靴踏在湿泥上粘腻的声响好似催命符,激得他后背泛起一层冷汗。
好在墙角有一堆杂物,他借着杂物爬到一半,一个影子突然将其罩住,夺去他最后的光亮。
“啊!”一只靴踩在他扒着围墙的手上,疼痛如巨石重击他的神经,他径直摔落在地。
“呦,对不住。”谢凌川站在围墙上,俯视着他。
他撑手跳下墙,缓步朝那狼狈男子走去,语中辨不清喜怒:“这不是兵部尚书之子,赵梦长?”
赵梦长恐惧地看着那人朝自己逼近,瘫坐在泥里,用手肘支撑着艰难后退。他右手几根手指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显然已断骨。
谢凌川在离他几步之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笑道:“怎弄得这般狼狈?”
“谢凌川,我乃朝廷重臣之子,你怎敢杀我?”赵梦长厉声吼道,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战栗,临近崩溃。
谢凌川道:“我不杀你。”
赵梦长却并未因这句承诺有丝毫放松,他在此人麾下从事过,知晓他手段如何。
谢凌川半蹲下身,逼视着他,道:“赵往既把你塞入漠北军中,你便是我的兵。兵从将令,不从者死。赵梦长,大战未捷、消息封锁,是何人遣你向京中通风报信?”
“当时鞑靼已退,本就该向京中报备!”汗浸湿他背后薄衣,赵梦长心惊胆战。
“好一个‘该’!”谢凌川抚掌大笑,眼底却泛着冷意:“边境城民便该被强掳滥杀,疆北军士便该丧命沙场,大梁国土便该被烈火燎烧!”
“这仗打了三年!国库空虚,军民疲乏,再打下去是胜是败尚无定数!”
堵在其身后的冯澈忍不住破声骂道:“国库空虚?漠北一军粮草、军火供应向来不足!行军三年,众军士便靠着自耕地和百姓补给硬生生撑了三年。只因我们绝不想败给鞑靼!”
“倒是东南一线的海上贸易,你们这些人赚得当盆满钵满。”谢凌川拔出腰间佩剑,利刃划过剑鞘,嗡鸣阵阵。
赵梦长噤了声,感受着颈上长剑的寒意,不敢动弹。
“京城市集东洋货品愈加繁多,价格水涨船高,漳州等地百姓反而愈加贫困。”谢凌川垂眼,语气嘲弄:“沿海土地贫瘠,不宜耕种,与东洋人交易本是善事。可当地官吏暗地里滥收苛捐杂税,与东洋商人联合压低货品价钱,百姓入不敷出,反倒不如从前以渔为生的日子。
“贪吏猖獗,这是谁默许的?这么多银两又进了谁的口袋?”
“我不知道!你们再逼我,我也不知道!”眼前人步步紧逼,赵梦长几近崩溃。
谢凌川看着眼前半疯的人,忽觉讽刺。
“好。”半晌,他道:“你替我给赵往带句话,人我替他验过了。”
赵梦长预料到什么,慌张后退,却被冯澈挡住后路。
“此人心性不稳,难服军令,有叛逃之嫌,”谢凌川低声道,目光冰冷,“空有一身武艺无用处。”
话音落地,谢凌川手腕翻转,利剑闪过一瞬寒光。面前人一顿,随即瘫倒在地,身躯猛烈颤抖,喉中痛吼在墙间回荡。
暗红的血顺剑刃滴落,谢凌川冷然开口:“便废了吧。”
赵梦长脚筋尽断,疼得涕泪横流,几欲求死。
二人将那血人丢在原地,悄然离去。
日落了,粉色霞光映在血水上,艳丽诡谲。
凉风卷起一片黄叶,落在拐角一个影子上。顾江蓠从角落步出,沉默着看那人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