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刚出朔州境,急行军至山麓。
萧镜骑在马上,想着郡守刘岭临别所言,颇有些心不在焉。
“殿下。”同样骑马伴于萧镜身侧的云乾唤道。
“何事?”萧镜放缓了马速。
云乾侧耳,身形稍倾,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此时他突然回身扑向萧镜,二人一同滚落马下,马匹受惊,扬起前蹄就是一声嘶鸣。
正当萧镜不明就里之时,上方忽有巨石滚落,砸在雪地上扬起阵阵硝烟;山崖之上又有万箭齐发,顷刻间随行亲兵伤亡过半。这架势不像是暗杀,倒像是一场伏击!
萧镜与云乾一同躲在马车后,尚且活着的亲兵立刻围拢过来,将二人护在正中。萧镜暗道这少年耳力一绝,倘若今日有命活着回到王都,定要好好感激,可今日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箭雨刚过,山坡之上植被茂密之处便杀出三五十道人影,冲下山麓与残存的太子亲兵厮杀起来。
萧镜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正欲与贼人殊死一搏,却被云乾一把按住。
云乾语速飞快:“南下十余里,通河镇有家五味坊分号,见世子印鉴如见上宾,殿下一定要活下来,对不住了。”
萧镜正疑惑他此言何意,却见云乾一把扯下了萧镜的狐裘,披在了自己身上,一声高呼:“世子殿下快逃!”
萧镜当下明白,他是想独自引开刺客,不顾身上寒意侵袭立即阻拦,她不能眼见云乾独自送命。怎奈云乾夺过一快马翻身而上,西向而去。正在厮杀的贼人果然上当,立刻分了二十余人向云乾的方向追去。
萧镜咬牙,眼见余下亲兵皆是舍命护卫,不愿舍弃他们独自逃生。可若是自己今日命丧于此,那来日便会传出这群骁勇之士竟是无用之徒,竟为山匪所杀。思及此,萧镜也只得强忍恨意,抽出佩剑与那贼人假意厮杀,伺机逃走。
天色擦黑,世子亲兵全军覆没。贼人挨个清点,确定悉数在此,独少了世子一人,便也纷纷往云乾逃往的西方追去。
躲在密林之中目睹了这一切的萧镜不敢出声。尽管左肩负伤,却依旧忍痛放缓呼吸。贼人如此谨慎,竟然知悉自己手下的兵将数目,必然是宫中所派。幸而云乾是洛宸临时起意塞进来的暗卫,亲兵簿中查无此人,否则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少的不止一人,届时大肆搜山,萧镜必然隐藏不住。
想到云乾,不知他能否平安逃脱,萧镜目眦欲裂,怒火中烧,却又羞愤不已。
王长兄,你竟逼我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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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镜不敢在密林之中多待,唯恐贼人再度返回。
她撕下衣角将肩头胡乱包裹了一下,避免鲜血滴落在雪地上暴露行踪,强忍着伤痛,向云乾说的五味坊分号方向赶去。
可到底伤势不浅,且这十余里地又多是山路。夜深露重,大雪封山,萧镜实在体力不支,眼见前面有个破庙,便进了跌跌撞撞进了大殿,寻了个蒲团坐定,靠在那尊大佛的脚下稍事歇息。
好一会萧镜才从头晕目眩中缓过神来,开始检查身上的伤势。
其余各处只是擦伤,破了些皮原不要紧,只是肩上的刀伤越发严重。
萧镜只得在寺中找个了原是装贡品的托盘,就着大殿外的雨雪洗净后,盛了些融化后的雪水用于擦拭伤口上沾染的尘土。
待到肩头洗净,萧镜拆下了原本用于束胸的布帛,将它一分为二,一半仔细裹在了肩头,余下的收入怀中,用于换洗。
收拾停当,萧镜再度靠着佛像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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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镜是被惊醒的。
原本她已然发烧昏迷,等闲动静是叫不醒她的。无奈这闯入寺庙的人直接撞碎了那摇摇欲坠的殿门,“轰隆”一声巨响,让萧镜下意识以为追兵又至,慌忙躲到了佛像身后。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模样的青年男子,身上裹着一件鹿皮大氅,也是周身的血腥之气,看见萧镜亦是满脸惊讶。但他伤得似乎比萧镜还要重些,竟踉踉跄跄摔在了萧镜刚刚坐的蒲团旁。
“叨扰姑娘了,烦请姑娘为我医治……”那人气若游丝,言语竟是上气不接下气。
“姑娘?”萧镜将这个词在舌尖滚了一遭。做了十几年的世子殿下,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叫自己姑娘,真够新鲜。
见萧镜仍是躲在佛像身后,那人又缓缓道:“姑娘,我并非歹人……我是受人追杀,咳咳,逃亡至此,嘶……”
萧镜见他的确是伤势过重,并不能威胁到自己,稍稍放下心来。又听闻他也是受人追杀,顿起同病相怜之感,于是稍稍探出头来:“我并非医家,公子要我如何救你?”
“我怀中……有,有金疮药,伤在左胸,清洗,敷药,有劳。”言罢,那人便晕了过去。
萧镜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面担心这男子来历不明,是个歹人;可一面她又道今日倘若她伤势再重些,势必也要求助于人。古人云,助人者人恒助之,倘若易地而处,她亦不希望有人对她见死不救。
萧镜自幼被当做男儿教养,虽说有时会想起自己是个女儿身,但到底对于男女大防、闺中清誉一事不甚敏感,此刻她想的不过是些“天下大同”的圣人之言罢了。
思及此,她从那人怀中摸索了一番,除了金疮药与一些小金锞子外,还摸出了两枚小印。借着雪地反射的月光,萧镜看清了上面的字样,一枚上书“宫氏印”,一枚上书“长子谧印”。两枚印鉴的底部都饰有繁复的花纹,虽纹样并不相同,但一看便知此物贵重。
萧镜并无梁上君子的癖好,她将这些物件搁置一旁,依照男子所言简单地为他处置了伤口,心下疲累,便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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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镜是被一阵香气唤醒的。
那男子如此重的伤势,今日一早竟已可以起身,且不知从何处弄了两只雪兔,当着佛像的面燃着篝火翻烤起来。
萧镜自昨日午膳时分便粒米未进,不过饮了些雪水聊以解渴充饥。加之连夜的逃亡奔袭,一时之间目光竟无法从那烤得焦香的两只兔子上挪开半寸。
“公子果然不是俗人,酒肉穿肠过,佛祖头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