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虽然整体来看二者之间是有关联性,但这样的关联远远没有强大到能够决定每一个物种的每一个个体。有些时候是整个物种都反了过来,比如海马是公海马负责宝宝的孵化和养育,又比如现代人类整体上是雌性更加好看;另一些时候则是物种内部都不统一,人类社会的性别和性认同多样性就不必说了,流苏鹬又是一个极好的案例。如果强行套用一下人类术语,那么流苏鹬虽然只有两种性(sex),但是有四种“性别”(gender),一种是母鸟,剩下三种都是公鸟的不同形态。
最常见的流苏鹬公鸟形态被称为“独立型”(旧称地域型),符合人们对公鸟社会角色的一般印象。它们的项圈是浓烈的黑色或者栗色,在求偶场里划定一米见方的一小片区域,不许其他的独立型公鸟进入。
在这片区域里,它们会做出各种旋转跳跃的华丽展示,不过不怎么唱歌。一般来说这片区域每年都固定不变,守卫森严,一旦发生越界的时候,独立型之间的战斗十分激烈,以至于长期以来它的拉丁名都是Philomachus pugnax,“好战的战斗爱好者”。2012年的新论文认为它不应该单独立一属,而应该和另外二十多种鹬类一起归入Calidris属,这个观点被国际鸟类学会所采用;但是多数非分类学研究者的论文还在用旧名字,毕竟酷炫啊。
但是在它的求偶场里除了雌鸟之外,还有另一种形态的公鸟。这种公鸟被称为“卫星型”,它们比独立型稍小一些,项圈或者是黑白相间的,或者干脆就是纯白的。卫星型公鸟自己不划地盘,而是跑到独立型公鸟划好的地盘里面去,和访问这些地盘的母鸟□□……
没错,它们跑到别人家地盘里,和别人费劲招来的母鸟□□。最奇怪的是,领地的独立型主人居然不像对待同类那样见面就打,反而是试图吸引卫星型的到来;而等它们来了之后又会做出一套控制动作,比如用喙压住对方的头。只有当卫星型真的跑去和母鸟□□的时候,才会遭到独立型的殴打;但这时候,□□可能已经完成了,挨打几下不还手或者直接逃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独立型主人不一开始就把卫星型门客给赶走呢?有比较弱的证据认为,卫星型可以警告捕食者的来临,来的时候也可能自己被抓走而让主人逃过一劫。但还有非常强的证据表明,母鸟更喜欢造访有两种不同公鸟在场的领地。
这样,领地主人们陷入了一场大规模囚徒困境。如果所有的主人都结成统一战线,把所有的卫星型门客都赶走,那当然是最好的。但是只要有一家叛变,接纳了卫星型,那么母鸟就会蜂拥而至,让这家得到利益。最终的结果是,领地型只好不遗余力地试图吸引卫星型的到来,但是来了之后就要力图控制它不让它跑去偷情;而卫星型则在不同的领地间飞来飞去,接受主人的邀请同时努力耍小花招摆脱主人的控制。
真是好一场大戏。
然而这样的活法也太累了吧,有没有第三种道路可以走呢?有。这就是流苏鹬的第三种公鸟类型,2006年刚刚新发现的“拟雌型”。用人话说,就是女装大佬,哦不,女装公鸟。
大部分女装的人类男性只是把女装作为一种审美向度的业余爱好,但是拟雌的动物就不同了:它们模拟异性的目的就是欺骗。偶尔的、非遗传的拟雌行为其实还不太罕见,但是遗传决定的永久拟雌目前已知只有四种动物。流苏鹬就是其中一种。
拟雌的逻辑十分简单易懂:独立型的进别人家要被打,卫星型的要被控制,那我装成母鸟进去总没人管了吧?进去之后再偷偷□□也不迟。这些拟雌型的羽毛颜色在繁殖季节和真的母鸟羽毛几乎一样,体型稍微大一些,不过验一下血就能证明它们毫无疑问是公鸟。事实上它们的□□大小是独立型公鸟的2.5倍——这可以理解,毕竟是偷情,□□时机自己说了不算,要有大蛋蛋产生大量精子才能在竞争中获胜。
但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在人类看来,拟雌公鸟和真正的母鸟差不多;但独立型的主人也会被骗过去吗?可能有的时候,主人其实是心知肚明的。发现拟雌公鸟的研究者在鸟园中观察到了25次涉及它们的□□企图,其中有13次是它们被独立型“骑”,但还有7次是反过来,它们在“骑”独立型。有4次在下面的是卫星型,真的雌性在下面的只有1次。
……虽然这些数字本身不能说明问题(样本太少而且不是野外观察),但是至少说明有些时候独立型是知道怎么回事儿的(都被骑了能不知道嘛)。那为什么它们还没有把对方扫地出门?
因为关于拟雌的研究还太少,我们没有答案。但是一个很容易想到的猜想是,这里发生的事情和卫星型类似,也许母鸟更喜欢有拟雌型的领地,甚至母鸟就是喜欢看两只公鸟在一起不可描述呢。
这就涉及到了四种性别的最后一种:幕后黑手,母鸟。
在人类社会里,一夫多妻所占比例不大,出现时一般意味着男性主导的权力结构,女性遭受压迫而缺乏自主选择权。但究其根本,这是女性在政治和经济地位上双重弱势的结果。流苏鹬是普遍的一夫多妻,但选择的决定权在母鸟手中,公鸟不可能对会飞的、独立觅食的母鸟施加任何鸟身控制。其结果就是,母鸟的偏好不但塑造了公鸟的外貌,还直接决定了公鸟内部的性别结构。
如果不是母鸟偏好卫星型和独立型共处的话,独立型毫无疑问就会把卫星型都赶跑,而卫星型则要么消失,要么彻底沦为小偷。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现在我们所知的社会结构。
那么最后的问题是,母鸟究竟为什么有这样的偏好呢?答案是:不知道,也许不为什么。
将来深入研究之后,我们很可能发掘出这种偏好的形成历史,或许还能找到这样偏好的现实意义。但是同样可能的是,我们发现这种偏好毫无现实意义,对流苏鹬的生存没有任何实际好处。这是达尔文性选择理论得出的意义最为深远的结论:偏好自己就可以维持自己的存在。
卫星型的存在对于独立型而言并不是好事情,但那有什么用?母鸟喜欢呀。最初的偏好理由形成大概有其历史原因(也许它曾经标志了主人的遗传素质,或者领地的质量),但是一旦形成,它就不再需要任何外来因素去维系、去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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