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相柳穿街走巷、左转右旋,小夭早就迷了方向,可这种感觉真好,就像昏暝暗夜中望见启明,你无需多虑无问西东,只要循着它,总能看到东方破晓的晨曦。
最终,在相柳的带领下,三人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进了一家牛肉汤馆,据店家介绍,那牛肉乃是每日凌晨置入瓦罐开始熬制,到当日午时开锅,只需撒一把小葱、少许盐,便能迷倒十里饕餮客。馆子门面小,没有小二招呼,由一对老夫妇开着,他们见着相柳,颔首作礼示意请进。三人入门选了靠窗的桌子坐定,毛球早已饥肠辘辘,便自告奋勇去点餐,小夭相柳相向而坐。
“相柳,这地方,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神农生息之地,过去行军至此,几次光顾,觉得味道不错,想过有朝一日带你来尝尝。”
“想过……带我来尝尝?”小夭看进相柳的眼睛,反复回味,喜从中来。
“而且,这家夫妇的幼子,十五岁便随我从了军,可惜,有去日没归期,我最终没把他带回来。”相柳说着这些,脸上如凛冬冰封的湖面,平静的让人心疼。小夭想到清水镇军营里和她有一面之约的男儿,兴许那就是他,兴许又不过是千千万万个他,千千万万个他就像千斤重担,所以那时的相柳,注定也是有去日没归期的。小夭看向相柳,眼里和煦得如三月的春风,她没有多言,在这日暮西斜的烟火人间看着他,也无需多言。
“哎,哎,哎!你们俩没事吧,饭都上来了,你们不动筷子,我怎么好先吃,都快饿死了!”毛球看两人只顾四目相视,对上桌的美味佳肴无动于衷,只得嚷嚷起来。
相柳回过神朗声一笑:“哈哈,来,春酒香熟汤肉美,与君同味更同餐!”拈起一杯竹叶酒,示意对坐的两位随意,便一饮而尽。
小夭端过一盅瓦罐,架起筷子,夹了块牛肉往嘴里送,边吃边说: “嗯,肉香四溢,入口即化,咸淡适宜,多一分太腻,少一分太柴,果然是人间至味!”
“怎么可能呢,小夭姐姐?呐,你的盐还没放呢!”毛球抬头示意小夭,“我们禽鸟是不吃盐的,所以这汤,我都没让老板放盐,盐单独给你们拿来放桌上了,你们随吃随取,谁知你还没放,就说咸淡适宜,嘿嘿嘿!”毛球说着指了指小夭面前盛盐的小碟,憋不住地笑。
“噗……是吗?原汁原味、自然天成,也不错啊!”小夭硬拗上几句,不想让尴尬地掉地上。
谁知相柳也不放盐,加了一块朵颐入口,意味深长地冲着小夭笑道;“嗯,原本滋味确是不错!毛球,这你就不懂了,美人在侧,就是糟糠粗茶、箪食瓢饮,也是秀色可餐呐!”
“……”毛球摇了摇头,顿感自己似乎是多余了。
小夭羞赧地低下头,脸上难掩地绯红浸染,心道“这不是相柳,是防风柳”吧,想到这,小夭问道:
“你现在还有几成灵力,几个脑袋,几条命啊?”
“命是有一条,灵力恐怕不足原来的九分之一了。”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不说算了。”
“说,说,说!合虚逆转阴阳之时,用的是你原神脉络之血,招我灵识现身,命是岐伯给的,灵力恐怕是依你之血化生。不过,岐伯所晓天地化育之法,世所罕见,恐怕天地间再无第二人可懂,所以,我的确只是猜测。” 相柳懒懒地斜靠在椅背上,故作幽怨、玩世不恭地看着小夭笑,“日后,我可就弱不禁风了,还望王姬体恤照拂。”
“我早就不是王姬了。”小夭这才想到,还没有来得及跟相柳解释她的现状,但她此刻更怕相柳多虑,于是补了一句:“以大人您的仙姿玉色,就是灵力尽失,也能倾国倾城!”
言毕,毛球噌的一下站起来,心道,你俩原是一种人,“我吃完了,门口等你们。”识相地走开了。
看毛球走开,两人交换眼神相视而笑,小夭突然想到了一些事道:
“相柳,往后时日,我打算就在岐山脚下,整理岐伯的医著。不过,在那之前,想回趟清水镇,感谢一下说书的石先生,若不是他告知岐伯的传闻,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随你一同前去。”相柳微微一笑,“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一早启程如何?”
“好!”
是夜,卧在榻上,小夭沉沉睡去。残冬已尽,夜半东风料峭,夹着微冷的凉意,小夭缩了缩身子想要翻身,随即,周身被一片融融的暖意笼罩。是相柳在帮她添被褥吗?小夭没有睁眼,这样的美梦,多沉醉一会儿也好。
天明起身,小夭望向床下,相柳正侧卧着,览阅一卷竹简,面如皎月,眉头微锁,觉察到小夭的眼神,他放下竹简回眸冲小夭微笑道:
“你醒了?”
“嗯,毛球呢?”
“昨晚归来,他便要睡在外堂,今早饭毕,已经被我派出门了。”
“被你派出门,做什么?”
“等会你就知道了。”相柳起身,用竹简指了指室外,示意小夭出屋用餐。
小夭走出内室,看到外堂桌上,已摆好饭菜,便坐下来随口问:“为什么毛球去,你没去?”
相柳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放下竹简,三分讥诮一分怨念地答道:“还用问么,怕没跟你报备,回来又是一顿鞭笞拷打。”
“呦,您还记仇呐……呵呵,放心,大人您这弱柳扶风的,鞭笞,以后不会了。”小夭谄媚地冲着相柳笑了笑,得意地夹了块盘里的鸡蛋嚼起来。相柳平静地看着她,不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