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蜷了蜷,项宁退出商城。
还是再观望看看。现在最紧要的,是前线战况。
“起风了。”
莲蓬将院中兰草依次搬到廊下:“小主人快进屋吧,过会儿许是要下雨了。”
话音刚落,雨落成珠。
项宁没想到的是,这雨连绵不绝,一下便是半月。
更没能想到,这场战役竟如此惨烈。
战报送来时,她正坐在廊下,认真学莲蓬的样子收针——给叔父的护膝快做好了。
过两天直接派人送去,叔父的脚便不疼了。
“嘶——”手底一个打滑,锋锐的针尖刺破手指,滴出一点殷红。
秦二世二年九月,秦倾全国兵力增援。
章邯衔枚夜袭,大败楚军于定陶。
项梁亡。
当初,诸路义军慕项梁声名而聚,如今项梁一死,群龙无首。楚旗犹在,然而军中人心四散,对秦国再构不成威胁。
自此。
秦军失去了一个令人头疼的敌人。
楚军失去了一个仁爱勇猛的首领。
而项宁呢,她只是失去了一个普通的、再平凡不过的叔父。
那个看上去总是那么和蔼可亲的人。
曾教她习武,时常笑着夸奖她。
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想着要留给她。
诸般种种,走马灯似的闪现。
项宁徒劳地张了张唇。半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哦。这样啊。”
她手中的护膝滑落到地上,边缘沾了薄尘。
叔父曾玩笑道,她的女红做得很好,只是万不可做给旁人。否则其他人看了,定会眼红不已。
的确,这护膝,针脚歪歪扭扭,看起来格外滑稽可笑。
但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项宁眼神定定看向虚空,喉间干涩不已。
她搭上长廊阑干,手指一点点收紧。指节泛出青白,指尖被针扎出的那一点点痛因为受力而更加分明。
项宁却浑然不觉,近乎自虐一般更加用力。仿佛那一小处疼痛,才是全身上下唯一的支点。
她和阿兄幼年失祜,后又失恃。[1]
楚国被攻破后,族人自顾不暇。
是叔父携他们两个无用的孩童一路避难,安定后不言离弃,又放在身边亲自教养,让他们仍旧有个家。
往后,再不会有那样一个父亲般的存在,继续为他们遮风挡雨了。
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当初她应当多多陪在叔父膝下的。不,她应当早早同叔父一起去战场,或许……
这一切本可以避开。自己明明都有预感的,明明都有预感的。
阿杜跪在她身后,莲蓬捏着另一只将将完成的护膝。二人都被这阵长久的沉默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
阿杜深吸一口气,道:“属下带着信赶到定陶时,秦军已然北上,围攻赵国。”
“少主镇守他处,尚且平安。”
项宁的脑袋仍控制不住地发飘。
她想了很多,最后慢半拍地想明白一件事。尽管它在此时,显得那么无关紧要。
“哦,原来我的信,永远也送不到叔父手上了。”
莲蓬捧上手巾,眼眶湿红:“小主人,莫哭了。”她本不善言,此时更说不出什么能安慰的话。
项宁后知后觉,摸上自己的脸。
果然,摸到一手潮湿。
“你说得对。”
项宁眼珠重新慢慢转动起来。半晌,她吸了吸气,用指背拂去眼泪。
“叔父新丧,阿兄那边定然也跟着艰难。”
“我不能哭,我要想法子帮阿兄,想法子为叔父报仇。”
“莲蓬,备马!”
吩咐完毕,她又打开直播间,点进里面的商城。
仍旧是那个提示——“确认兑换吗?”
这次,项宁毫不犹豫落下指尖。
“确认。”
[系统消息]:初始技能随机抽取中……
“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恭喜您兑换一次【千里眼】技能!”
***
项宁猜得一点没错,阿兄那边很是艰难。
项籍生平第一次如此憋屈。
项梁身亡的消息甫一传进大营,他愤而起身,双目圆瞠,瞬间就红了眼。
“秦军……章邯……”项籍握紧双拳,咬牙切齿,每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传令!即刻点兵!去取他狗头,祭我叔父!”
“只怕,少将军要失望了。”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白衣男子不请自入。
项籍曾在楚怀王身边见过此人几次,知他名唤宋义。
宋义堵住欲传令的小兵,脸上仍是笑眯眯的样子。
“怀王有令。武信君居功自矜,筹谋不当。今由宋某接管所有楚军,替武信君之职。”[2]
“少将军……哦宋某差点忘了,如今是宋某领兵。还请‘项次将’听我号令行事,和军士们一同休养生息。”那三个字他咬得极重,还刻意亮出手中兵符。
项籍额头青筋突突直跳,眼里杀意灼灼,毫不掩饰。
“大胆!”
平地里一道轻叱,掷地有声。
二人都不由循声望去。
帐幕垂落,只见一青年身着银铠,乌发高束,阔步而来。
不是别人,正是龙且。
他长相清俊,气质偏于温和。从宋义身前经过时,青年偏头轻轻看了他一眼,发尾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利落的弧。
许是因裹了室外的冷风,他的银铠上散发出森然寒意,激得宋义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龙且淡淡移开视线,径自往前,立在项籍身前半步,俨然是守护的姿势。他眼里没多少喜怒,薄唇轻启。
“楚军,项氏一族所建。”
“楚王,项氏一族所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