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州沉山,是仙云十四州万山之最。
沉山高万丈,冥冥中的山势齐天,千年来仙门百家借山势镇压邪祟,故又称邪窟,终年来云雾笼罩,飞鸟不渡。
*
枯林太暗了,飘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送嫁队伍没半分喜气,静悄悄的,只听脚踩树叶的沙沙声。
枯林中绕了两圈仍寻不到方向。
花轿内,宁昭掀了盖头,豪迈地撩起半边轿窗垂帘,乌眸在灯笼光下闪着冷锐的寒芒:“还没找到上沉山的路?”
师弟妹们累得气喘吁吁,眼泪汪汪地控诉:“大师姐、这枯林好生邪气!”
“一定是燕行那厮故意给我们个下马威!宗主说得对、玄晦宗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呜呜呜宁师姐和他打过那么多架,马上落到他手里、一定凶多吉少!师姐,要不你不嫁也不回玄光宗了、我们一起跑吧?”
“闭嘴,现在走了、不知多少百姓的命谁付得起责?”
宁昭坐在兜圈的花轿里晃得头晕,索性提起累赘的嫁衣裙摆,迈出花轿,接过一盏提灯,借火光四下观望了一圈。
火光照进迷雾,映得肆意生长的草木枝干如鬼影,沉思片刻,她眯了眯眼,朝一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跟着我踏。”
见宁昭一人当先,愣是将一袭正红嫁衣走出了大马金刀的江湖气概。
师弟妹们只得抬着花轿跟在后头,跟着前面走着走着不时忽然转身一拐,调转方向。
花轿虽只普通人家女儿出嫁的样式,并不豪华,这样七拐八拐也不方便,很快落下一截路。
弟子们费心地跟着迈步,刚抬花轿小心翼翼转完一个弯,一抬头,忽然发现——之前还在林中的大师姐突然消失了!
“大师姐、你人呢?!”
“师——师姐、我害怕……”
众人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但他们不知道,无头苍蝇们丢的脑袋——大师姐此时也心头一突。
四周环境陡然一变,脚下踩得嘎吱作响的枯叶,化作已枯黄的累累白骨,浓雾之中,每一棵矮树,都是一具被刀剑之物钉起,双臂大张的人骨架。
其中一具支起的人架头骨上,还有某个二货同门迷路之中,在‘枯树’刻下的箭头方向符号。
风一吹,人掌骨上挂着的几根手骨便轻轻碰撞,发出好似树枝相交的响声。
“别吵,我已经走出迷瘴阵法,你们还在里面而已。”
宁昭回头望了一眼,发现师弟妹们声音传来的地方空无一人,而众人交谈声下,隐隐还有一阵纷乱的细碎响声。
她屏住了呼吸,警惕地盯着浓雾深处,低声说:“有东西在靠近!这边更危险、你们也别再往前走了!”
纷乱的悉悉索索声由远及近,似乎有群野兽在雾色中靠拢过来,其中还夹杂着铁石相撞的叮当响声。
“这个声音……”
“莫……莫不是沉山山势化作地锁、将万千穷凶极恶的邪祟束缚在沉山中的那个地锁……”
迷阵中,弟子们听到这顿时如惊弓之鸟,掷出刀剑团团围在一起,脸色煞白,蓄势待发了半天,连个邪影都没见着。
“声音明明已经靠近了啊、怎么没看到?”
“不对,我们应当还是沉山之外,地锁束缚邪祟不许离开沉山……”
弟子们骤然一惊。
救命、大师姐才已经进了沉山!
*
沉山境内。
浓雾里密密麻麻的影子缓缓靠近,不知哪来的夜风一卷,吹灭了提灯中奄奄一息的火焰。
蓦地陷入黑暗之中,宁昭呼吸猛地一顿。
只听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宁昭昭、我可是等你拜堂等了许久呢,至于后头那些,可要请他们喝个喜酒?”
迷雾乍然间越发浓重,勾勒出深处一片狰狞阴影,其中领头的青年声线懒洋洋的,却透着莫名的压迫感。
混合着锁链当啷响,哪里是邀请,分明是索命的厉鬼。
“不必。”
“我已经见到今夜的新郎官了、你们赶紧回去,别忘了就寝前熏些香去去晦气,是吧,燕行?”
宁昭与一身喜服的燕行对视,刻意将晦气两个字咬重了些。
“玄光宗弟子见到玄晦宗大师兄,确实该去去晦气的。”
站在人均面目狰狞的邪祟中,青年微微挑起半边眉梢,吊儿郎当的笑容也显得一枝独秀。
“但宁昭昭你定然不会嫌弃我的,不是吗?”
问道无岁月,看起来只有方及冠之年,乌发金冠,腰佩长剑的红衣青年,冲她伸手:“请。”
宁昭微微冷笑,手捏得指骨咯吱作响。
险些没控制住一拳打在这张欠扁的脸上。
作为玄光宗大师姐,宁昭有个一生之敌——玄晦宗大师兄燕行!
两人一个天生刀心、一个天生剑骨,不夭折便几乎是注定的一代天骄,却偏偏生到同一辈,要分个高下。若长在别处还有可能惺惺相惜,偏玄光宗与玄晦宗势不两立,养出的两个首席弟子同样势如水火。
天生刀心性情执拗认真,而燕行不愧天生‘贱’骨之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自少时故意招惹了几次,便登上宁昭的此生必杀名单。
半月前,当得知燕行莫名其妙疯魔了、入邪了、给关进沉山了,宁昭乐得就差放两挂鞭炮庆祝:可喜可贺!
然而还没高兴几天,便收到一个噩耗:蹲大牢的燕行要求将宁昭嫁进沉山,否则便启用留在外界的后手、炸了十四州大城。
接连三座荒郊野外的山头爆掉后,仙门百家不敢当玩笑话,紧急协商一番,决定:为无辜百姓性命,只能委屈宁昭。
当真不愧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拉自己一起的死对头!
回忆到此,宁昭心头火气越烧越盛。
“好啊。”宁昭突然放缓了声音,将捏在手中的盖头披回头上,搭上这只指骨分明的手:“去拜堂。”
女修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