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注意到傅祈年看到他们时,无数双没有眼皮的眼睛齐刷刷地盯住她,傅祈年把目光移到左边、这些目光也跟着一齐移到左边,似乎不肯这样轻易放她的目光离开。
眼看着窗外渐渐站满了明显不是活人的东西,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前面的几个,甚至已经把大半没有皮肤的脸贴在了窗户上,然后伸出被绞掉指甲的手指拼尽全力地扣着玻璃,留下脏污的血痕和未知的粘液,似乎随时随地都可能穿过窗户进入屋内。
此等景象之下,连灵堂里的七太爷都瑟瑟发抖,以至于面前的鸡爪都没那么香了。
如果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以达到小学僧和扫地僧这么大,那么鬼和鬼也是。
“你们为什么要扒拉窗户?大门不是开着吗?”
守灵时大门要通宵达旦地开着、至少不能关死,这是当地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习惯。
听到傅祈年发出直击灵魂的提问,这群令人胆寒的魑魅魍魉集体愣住了,然后装作没听到,默默继续扒在窗户上扣玻璃。
本来就缺觉还失眠的傅祈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干脆从包里拿出铅笔和稿纸对着它们练习起了速写。
眼看着灵堂这里已经一团和气、各做各事,里间的卧室却传来了异常的响动,接着是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傅祈年本想放下手中的笔去问问情况,却一下就看到了在这种情况下依然睡得跟小猪乔治似的徐谙,顿时气不过,抬手就先给他摇醒了。
这时,里间又传来詹青礼焦急的声音。
“有怪兽!”
话音刚落,一只脸还没人手掌心大的小土狗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但这并不是一只正常的、活着的小狗该有的样子。和窗外的恶鬼一样,它残存的躯干遍布着饱经酷刑后的令人作呕的伤口。而傅祈年认出,这样的酷刑大概率也同样并不属于人间。
如果生前经历这样的折磨,起码还有死亡作为最后的自卫机制画上句点;而如果死后经历这样的折磨,那么又还有什么能作为自卫机制,以结束这样的苦难呢?
傅祈年禁不住叹了口气。
怕外面的人也被咬,詹青礼顾不上处理伤口,穿上衣服急匆匆地跑出来。
很快林献攸也跟着出来了。
这是他们眼前的场景。
七太爷一边老泪纵横地抚着恶鬼小狗、一边喊着“大黄豆”。
恶鬼小狗却像是没有神智,它并不回应七太爷的呼喊,只管卖力地去咬徐谙,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咬到空气。
徐谙刚被摇醒,什么怪兽,哪里有怪兽?
傅祈年在画画。
林献攸问傅祈年有没有带碘伏,而她果然带了。
就在詹青礼被这样奇诡、但还莫名有些温馨的气氛感染,情绪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他的眼睛顺着傅祈年画画的角度,扫到了窗户外面这人间难得几回闻的胜景。
好家伙,差点心肺骤停。
傅祈年一边翻包一边问:“詹警官,你不然先用碘伏处理一下伤口?我这儿还有白药和创可贴。”
徐谙安慰:“没事,詹警官,你看到的东西不会进来的。”
虽然徐谙其实并不知道他具体看到了什么。
眼见得面前的三人都无比淡定,詹青礼不禁自我怀疑,他反应过激了?还是说这年头见鬼——整整这么多鬼诶——都已经不值一提了吗?
詹青礼现在连大脑皮层的沟壑都写满了为什么:为什么能肯定它们进不来,为什么你们这么淡定,为什么这个世上有鬼,为什么当年他会分配到芒前镇……
如此多为什么之下,詹青礼终于问出了最想不通的那个问题。
“它们为什么要扒拉窗户?大门不是开着吗?”
面对这个熟悉的问题,窗外的鬼怪们已经不会再震惊,而是熟练地装作没听到,继续扒在窗户上扣玻璃。
詹青礼看向全场最波澜不惊、甚至还在拿着铅笔、对着群鬼们描比例的傅祈年,不禁肃然起敬:难道……队伍里面有高人?看看,不愧是上面特地介绍过来的。
傅祈年解释:“它们作作样子吓唬人罢了,不敢真的进来,不然前面来的工作人员也不会全都无伤回去了。天生圩根本不敢闹出人命官司,要是认真调查起来,这里遗世独立的安稳日子也算是过到了头。”
她就是看清了,把这些鬼怪拦在屋外的,不是魔法,不是仙法,而是刑法。
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看,在共和国的热土上,学点法条比学点经文,性价比着实高出太多了——这是傅女士的肺腑之言,奈何她那群迷迷叨叨的客户们,向来很少有能听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