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无缚大鹅之力的傅祈年,居然在短短24小时内,混成了村内首恶、当地一霸,听起来简直谁见了她都要侧目而视。
但其实她现在正步履蹒跚,生无可恋地跟在村里送灵队伍的最后面;而徐谙、林献攸和詹青礼都在队伍前面。
谁让全村数她罪孽最深重呢?
在明叔一声响彻云霄的唢呐声中,奇叔也开始带头舞狮。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纷纷抬着自家做的竹筏,上面放着祭祀祖先的纸屋纸钱纸人,有条不紊地按村长的全球年度善恶排行总榜,依次向沉滩前进。
这么多年以来,村长一直走在最前面,村长的侄子于力和侄媳妇则抬着自家的祭祀贡品紧随其后。
越接近权力中心的人,总是有越多“行善”和“除恶”的能力。与其说这是特权,不如说是自然而然。
村长在前面点燃了塔香,袅袅的烟气随风向后飘摇。
烟气飘过的地方,显露出各家祭船上亡故的祖先和亲人青灰死气的身形——落在在世的村民的眼里,却是像昨晚一样的、亲切鲜活的家人。
但是像大黄豆不认七太爷一样,这些亡魂也已经不再记得它们在人间的亲人。它们支撑着饱受地狱酷刑的残缺的躯体,沉重地压在抬着自己的亲人的肩膀上。
而黎启民老先生穿着衣禽冠兽的锦袍,失去控制的手拿着神明老爷恩赐的棍棒,不时砸在这些失去意识的、麻木的亡魂身上,以敲打它们不要偏离既定的仪式。
一代一代的孩子续上香火,一代一代的父母续上刑期。
越多的香火,越长的刑期,越扩大的地狱,越坚固的牢笼,越狠毒的敲骨吸髓。
傅祈年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她要是真不想呆着,也不是不能溜。
其实村里人全都是和和气气的,根本不存在限制人身自由一说;而且大家对这件事的认知是去恶接福,如果她离开了,大家只会觉得她没福气。
至于在傅祈年自己原本的规划里面,弄清情况后,她应该带上徐谙先离开,然后半夜悄悄潜回来,把这件事全部解决掉。
源头解决了,七太爷自然就安全了,詹青礼也是。
整个过程不仅完整、彻底、而且波澜不惊——这是傅祈年对自己处理这类事件的重要要求之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在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送灵队伍后面,大摇大摆地去搞事情。
话说傅祈年在这里晃荡,七太爷怎么办呢?他可是今天就要下葬了。
呵。
傅祈年是头号罪人,猜猜谁排二号呢?
七太爷嘛。
——她的分析都是对的,除了没把自己分析进去以外。
而现在七太爷的棺椁就排在她前面,你说她还能去哪儿?
惊闻傅祈年带资进组、空降第一的噩耗以后,虽然徐谙把她当笑话,可七太爷却实打实地可怜起了眼前的倒霉孩子。
看着队伍最后面没精打采的傅祈年,七太爷把今天早上傅祈年给他的鸡爪,又统统还给了她。
还是先吃点好的吧。
连在七太爷的棺椁旁边扶灵的小石头,也扭扭捏捏地挪到傅祈年身边。
傅祈年本以为他找自己有事,然后就见小石头纠结了半天,最终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倒从来没把这件事怪到小孩头上。且不说本来就是她主动把东西给小石头的,更何况这种细枝末节在她心里也压根就不算上事。
为了安抚七太爷,她拿了一包鸡爪意思意思;又摸了摸小石头的脑袋,让他别往心里去。
半晌,小石头突然问道:“姐姐,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骗小孩总是不好的,所以傅祈年想了想,还是诚恳地回答:“姐姐也不知道,反正姐姐没见过。因为没见过,所以也没法给你答案。”
小石头指了指身后朱墙青瓦的结岳老爷庙:“那儿不是有一个吗?”说着又赶忙将手放了下来,像是惧怕大人们的呵责。
傅祈年乐了。
实在没绷住,对不起。
但是她乐了半天,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一个孩子,说清楚这里面的门门道道。
小石头搓着衣角,难得有点不安地说:“晴晴姐说,你能看到鬼?”
傅祈年这次倒是很干脆地点头:“是呀,这倒是真的。可你们村里人不也能看见吗?”
“晴晴姐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傅祈年未置可否。
“那你既然能看到鬼,为什么看不到神呀?”
“没准不是我看不见,就是没有神呢。”
“都有鬼了,怎么会没有神呢?”小石头很疑惑。
傅祈年也很疑惑:“有鬼就有鬼呗,为什么就一定有神呢?有了笔也不一定有字有画嘛。”
小石头想了想,总觉得傅祈年举的例子还远不能说服他,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好干挠头,半天才憋出一句:“村里的大人们都说有神。神会保佑天生圩、保佑我们。”
傅祈年可不喜欢做告诉孩子“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的坏女人,而且正常情况下,总会有其他人扮演这个人生必经之路上的反派角色的,不劳自己费心。
但是在封闭保守的天生圩,即使是大人都还沉睡在各自的“圣诞老人美梦”里,不肯醒过来,更何况是孩子呢?
不善教育的傅女士只好凭一己之力生聊。
“你刚才说的这两句话,唔,可能哈,全都是错的。”之所以用“可能哈”,只是为了委婉一点戳破孩子的梦,并不是说真的有这种可能。
“首先,你真的觉得大人们说的都对吗?”
小石头摇摇头,但又犹豫:“可是……”
“大人们说的也不一定对,是吧?”
“那姐姐你说的就一定对吗?”
儿童教育上说,这个阶段的小孩子是最喜欢刨根究底的。
傅祈年如是安慰自己,再鼓励小石头:“所以啊,你要学会自己思考,村里的大人们和我,谁说的是对的。”
小石头点头,暂时放下第一句话,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