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外城已陷,就算是死守内城,这一万多军马又能守得了几日? 张叔夜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名僚佐,认出那人是御史中丞秦桧。 可如今情势危急,他也是没有心思与他分辩,索性单膝跪下,恳切陈词:“官家!女真封锁全凭那些大小军寨和游骑梭巡!如今汴京还在抵抗,他们大军势必全力抢城,封锁必然空虚。我们将士用命,怎么也能保着官家溃围而出!届时无论是往西北联络西军大队、还是向东南抓住江南税赋,都如龙入沧海一般!收拾河山,怎么都比困守这残破的汴京城强啊!” 赵恒显然是被他说得动了心,他从旁边的木架上拿起佩剑,拔剑出鞘,正想凭着一腔血勇这就下令张叔夜集结军队,趁夜突围! 却不曾想那面白无须的中年僚佐又忽然冒出来小声嘟哝了一句:“小种相公和折可求那么多兵马都溃了,这里的一万多兵马,靠得住么?” 这一下,又将年轻的少帝心头好不容易燃起的那团火浇灭了。 立在一旁的何栗也趁机发难,厉声喝问:“张叔夜,你拿什么作保可以溃十五万金兵而出!若不是你们这些武人怕死不敢战!又如何会这短短半天便丢掉了北城!” 作为尚书右仆射,赵恒御前数一数二的文臣,他这一席话说得已经是极为不客气。几乎就是在弹劾张叔夜在养寇自重,不出力死战。 张叔夜听完也是一愣,胸口起伏不定好久,方才咽下这满腔悲愤。而后他竟站起来,自顾自地将满身重甲就在赵恒眼前卸下,露出甲下满身的伤口和血痕。 “不肯死战?若不是你们这些文臣处处掣肘!将好大一个西军调度得乱七八糟,强逼小种相公进军、解散勤王军马,又如何会有今日汴京之祸!” 张叔夜也顾不得就在皇帝御前,竟是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沙哑的吼声震得整个垂拱殿都嗡嗡作响,也让赵恒面露不忍之色。 “陛下!老臣自邓州提兵勤王,大小三十余战,未尝一退。今日宣化门一战,我邓州子弟死战不退,尸体现在就在南墙之上,怕是还没凉透!何相公说我们不出力?不死战?相公还要我们如何死战?唯战死而已!” “张卿……辛苦了!”赵恒见状连忙拦在面前,连忙将自己背后披着的斗篷解下来,给张叔夜披上,丝毫没有追究他御前失仪之罪的意思。“只是金人凶悍若斯,何相公也不得不多虑几层。当此国难,正需要我们君臣一心,共御金贼才是!”. 他出言宽慰几句,又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何栗、秦桧等人,这一众文臣这才颇为不忿地欠身,微微向这血战余生的南道总管行了行礼。他们之中,只有站在后面的吏部侍郎李若水说了一句:“张相公辛苦……” 而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忽然有内侍通传刘延庆居然回来见驾了! 这位镇海军节度使、方面大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哭嚎着过来,还没有见到他人,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着:“陛下——陛下。”似乎是带来了天大的消息一样。 待到他一路气喘吁吁奔逃到垂拱殿前方才发现,无论张叔夜还是那些文臣士大夫,个个都面色不善,不知刚刚究竟发生过什么。 可这位从外城的乱军之中脱得性命的刘延庆却已经顾不得许多。他听着震天喊杀声,干脆横下一条心,就在殿前直接跪在了雪地中。然后不顾自己一把年纪,纳头便拜,哭声悲切:“陛下!金贼忽然扑城,炮石如雨,臣率众将士虽力战而不敌!邵守御以身殉国,臣见事已不可为,方率残军死战得脱!现收拢城内甲士近万,就屯军在梁门之外,臣愿为陛下前驱,护銮驾突出重围!” 赵恒听得他如此说,也是愣了一下。 原本传骑报来的消息并不怎么切实,这刘延庆也算是方面大将,看他这一副烟熏火燎的狼狈样子,北城失陷怕是当不得假。张叔夜、刘延庆这已经算得上如今汴京城中数一数二历经战阵的宿将,他们一个两个都来如此相劝,那也说明这汴京城或许真的已经再难回天! “所以——刘节度也是来劝我出城的?”他沉吟良久,提着剑缓缓踱到刘延庆身前,看着这一军节度使跪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的狼狈样子,却也没有对待张叔夜时的姿态和耐心。“在刘节度看来,这汴京就真守不住了吗?” “四壁已陷!诸军皆溃,为今之计,唯有趁乱突围!到陕甘两州汇合西军大队方能徐徐图之!”这位前西军大将,虽然因为白沟河那场丢脸的惨败已经与西军生分了不少,可如今已是天倾之局,自然而然还是想着能将皇帝掌握在自己手里,护驾西巡,只要能到了西军地盘上,却也是大功一件。如今小种战殆、老种病死,说不得他把种家军拿到手中也并非不可想! “徐徐图之……徐徐图之?那这祖宗基业难道就这么丢给金人么?”年轻的少帝提着剑,走入落雪之中,忽地一声长叹。他看了看眼前跪着的刘延庆,又看了看身后的何栗张叔夜等人,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让他一时竟不能决断。“再议一议!容我再与各位相公们议一议!” “陛下!”刘延庆听得这个结果,再按捺不住,猛地起身。 他原本以为汴京如此危局,皇帝但凡还有点魄力都会选弃城突围这条路,可却没想到这位陛下竟然如此畏首畏尾!他看了看那一排沉默不语的文臣,又看了看正在冲他摇头的张叔夜,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陛下!”他索性横下一条心,又跪拜在地上,几乎是大声吼了出来,“是战是走,陛下尽可与诸位相公从长计议,可兵事无常,臣愿为陛下先夺下一城门,以为后路!” 他说完在雪地上朝赵恒狠狠地叩首拜了一拜,然后居然连皇帝的口谕都没有等,如来时一样迅疾地起身离去,只留下一众目瞪口呆的君臣望着他的背影。 “这刘延庆,畏敌如虎在先,如今又要弃城而逃!实在是该杀!该杀!请陛下降旨,拿下刘延庆,以儆效尤!”那位御史中丞秦学士越众而出,沉声进谏。 可少帝似乎还在犹豫,压根没有理会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