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正月二十二,济南府 从京东两路重镇东平府出发,向北大约四、五天路程便到了济南府治下。 济南府北临济水,南依泰山与绵延丘陵,是从汴京进入京东路的要冲之地,原本也是宋将刘光世大军主力驻防之处。 只不过七天之前,耶律马五一朝发动,那些宋军不战自溃,让这位原本还有些底气不足的契丹降将,几乎是兵不血刃地就进驻了这京东路要冲。 如今他勒兵两万,以高屋建瓴之势对着面前风声鹤唳的大宋京东路,如同一只即将扑食的猛虎。 可那些仓皇而逃的大宋文武,以及被裹挟着的百姓等了七天,却依然没有见到这支金军发动攻势。他们当然不知道,耶律马五事实上根本不敢轻易发起进攻。 毕竟,作为一员降将,他太清楚完颜宗望这样安排的目的了。攻略大宋还算富庶的京东两路,掠夺他们的财富,这是为了将攻取这两路的功绩交给那位想打仗想疯了的四太子! 他能占住这京东路的门户,等完颜兀术大军上来,就已经是妥妥的大功一件,至于剩下的事情,那自然是四太子的首尾。 不过,此时此刻,这位契丹降将却并没有好整以暇迎接大金国四太子的闲情。 他坐在一张沉香木的椅子上,扶着头,看着底下战战兢兢跪成一排的狼狈军将们,只觉得心口烦闷无比。 这齐州城的州府内,原本精巧的陈设早就被先到一步的宋人溃军扫荡一空。等他提着手下成分混杂的大军进驻,这里已经是四壁空荡。 好在那些溃兵还给他留了几张桌椅,让他此时至少有地方可坐。桌椅倒都是些精雕细琢的高档货,闻起来还有些淡淡的木料香味,想来是慌乱之间太过沉重带不走,所以才侥幸留了下来。 ——简直是一群盗匪,哪有点军队的样子! 耶律马五摸了摸刀柄,最终强压下心中火气,尽可能平静地问道:“怎地又丢了队辎重。这才两天,兀术的大军还没到,为他筹措的军资就少了一成。何况,军资守不住也就罢了,这两天,咱们少说也调了两三千兵马出去,怎地连一个宋人也没留下来?你们不是说,那些宋军不过是一群盗匪流寇的么……” “回都监的话!”眼见着他并没有动怒,一员跟随多年的亲信军将跪立在地上,壮着胆子分辩道,“那些宋军可不是什么流寇!他们一色的轻骑快马,人人披甲,有时甚至还穿着女真人衣甲,来混淆视线!专门盯着我们转运辎重的队伍下手……简直是防不胜防。” 耶律马五听了只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说道:“轻骑快马,人人披甲……我们打太原时,倒是见过这么一支宋军骑军……军号似乎是叫‘胜捷’。不过后来太原城破,这一军自然也随之覆灭,莫非是宋人那自立的小皇帝,将手中精锐放出来,想要拖住我们,让他好收拾溃军?” 他治军素来宽厚,性情同那些动不动就拔刀杀人的女真军将相比也温和很多,因此手中虽然是杂色降军,可是这些兵马却也愿意听从他的调遣,为他卖命。 见他如此,这些军将心头最后那点犹疑也被抛开,一个个都立起身子,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都监……咱们精壮都抽调做战兵,辎重队的护兵不是老弱辅兵就干脆是民夫,根本不堪一战。等到援兵过来,那些宋军早就跑了……听活下来的军士讲,那支宋军军纪严明,装备精良。可偏偏行事却跟盗匪无异,盯着辎重抢掠,带不走的也当场烧掉!” “对对对!他们哪里是宋军,分明就是披着甲的流寇!末将听说,昨日,有支北地汉人的辎重队被他们截住,他们居然没动刀兵,只叫这些汉人交出随身财货,然后逼他们烧了粮秣便放他们离开——这群宋军怕不是穷疯了吧!” “可你们别说,这群宋人骑军一个个地确实也是硬手……延宁你们都认识吧?那个皮室军出来的谋克长,之前带着一个谋克跟他们对上过一次,就说他们是骑军,我们是步军,可也从来没见过宋人骑军敢这样硬捍我们步军军列的时候。” 听到这里,耶律马五心头动了一下,指着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军将问道:“你说的那个延宁,是不是两天前带兵支援,途中被宋人杀散了的?那一战,我军死了七十多人,宋军伤亡几何?” “这……”那名被点到的军将一愣,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才说清楚,“宋军最后是好整以暇地退出战场,带走了所有的死伤兄弟。除了若干死伤战马实在带不走留在了原地,竟然是什么也没给金军留下。所以也不知道死伤究竟几何……” 他说到这处,倒是有军将不合时宜感慨一声:“想不到,这群溃兵一个个倒还有情有义,哪怕沦为了盗匪,也没说抛下自家兄弟。” “这可不是什么盗匪、溃兵!”耶律马五听到这话,冷笑着看了看自己手下这些军将。他们有奚人、渤海人、契丹人,虽然也称得上是勇敢耐战,可在金军之中毕竟只算些二流杂军,向来也不太为金人所重视。降金之后,受些女真贵族的委屈讽刺,他原本也习惯了。 只是如今,却没想到就连宋人都敢踩在他脸上耀武扬威了! 他耶律马五就算再和光同尘,也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去! 最后,他不轻不重地在椅子扶手上拍了一下,然后耐心等着全场肃然方才站起身来,一身鎏银的铁甲跟着响动,自有一番统军大将的威风煞气。 “神出鬼没,进退有度……而且只冲着咱们的后勤辎重去——那个小皇帝,怕是将手中精锐砸了出来,要同我们在这京东路上决死一战了……”他说到这冷哼一声,夸奖了一句“倒是有几分新君气魄,比他汴京城里的兄弟强些!” 可虽然如此,手下诸位军将却还是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起身抱拳,恭谨问道:“都监,若说这是宋人新君身旁精锐,倒是解释得通。可若是想与我们一战,咱们当面刘光世部又怎能一朝溃败?”. “是啊……”耶律马五也是沉默了半晌,盯着空空如也的四壁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