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心落箭——前排举盾!” 看着济水对岸金军阵中弓手仰身抛射,几百支箭冲天而起,宋军军阵,终于打破沉默,带队的都头们开始发出此起彼伏的吼声。 箭雨落下的瞬间,顾渊是存了闪躲的念头的。可他瞥了一眼身侧,只见刘国庆一动不动,甚至还带着点轻蔑的笑,因而也放下了心,强忍着没有后退一步。 “顾节度不必担心——那些契丹弓手,原本也算不上多么优秀,拉得又都是骑弓,他们见到咱们阵中神臂弓手,便不敢上前来做以命换命的对射。要我说契丹人这计策聪明是聪明,可就是这饵下得实在不咋地,那么远就开始放箭……”刘国庆似乎是看出了顾渊的担心,见到铺天的箭雨从敌阵中腾起,还颇有耐性地和顾渊解释了一番。 而宋军当面的两个步军指挥之中,几乎是达到了一个老兵带着一个新兵的比例。这些在陕西、河北诸路不知道多少死人堆里滚过来的悍卒,早在对面拉弓的时候就开始安慰身边发抖、闭眼的新兵们——“且放一万个心吧,就他们那破烂弓箭能有一箭破了咱们这身龟壳,老子跟你小子的姓!” 而果然如他们所言。那些北地汉儿手中弓箭,实在不是什么强弓。飞到一半,箭矢便没了力道,歪歪斜斜地落地,只有零星几支,落在这些披着重甲的步军身上,没有造成半分杀伤。 “……他们会过河来么?可需要我们还射一轮回去?”顾渊心底暗自松了口气,却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从自己的甲叶上摘下支箭来。 “应该会吧……” 刘国庆看了他一眼,转念间也明白自己这位上司其实还是心中忐忑,于是忍不住劝道:“节度!这战阵之上,咱们既然早已定好了计策,便是错的,也要闷着头执行到底!请节度信我们这些厮杀汉,可千万别学那些不知兵的文人,一会儿一个主意……” 而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似的,对面金军举着盾严阵以待地等了片刻,见这边弩手并无动静,于是阵中开始响起连串的嘲笑与嚎叫,进而在带队谋克的驱使下开始试探着趟过济水,向他们主动发起冲击! 这个时候的济水已经解冻,河面上一层薄薄的冰,随便一踩便碎裂开来。可冬季水流本就不大,最深处也不过将将没过小腿,虽然还是刺骨寒冷,可却丝毫不能阻止他们这些契丹儿郎,跨过河去,去争自己的功勋! “这些鞑子,本就打着留下我们的主意——这不,忍不住,过来了!”刘国庆见状放下自己面甲,缓缓举起手中重斧,声音中竟然也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参议,你那什么测距法门准得邪门,神臂弓手就交给你了!你要信自己练出来的兄弟们!信他们能给你挣来功业与富贵!” 他说着,打手一招,大声令道:“两翼压上,让开当面之敌!” 回应他的,是手下千余甲士一声整齐的呼喝! 顾渊这个时候,站在阵中,眼见着这千余甲士排成整然阵列,缓缓向前压上,也只觉得浑身上下激动得发抖!前世今生,抛开汴京雪原上狼狈反击那次不算,他这才是真正见识到了冷兵器时代两军阵列而战的战场——这是甲胄、硬弩、重斧、长枪主宰的时代!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右臂,拇指向上,跳眼测距。那些趟着冰河,缓缓前压的金军甲士,便是他再合适不过的参照! 甚至于不知不觉间,他的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狞笑: “——神臂弓手准备,两百步!” …… 当面正在涉水渡河的金军自然注意到这边宋军步军动静,可却没有丝毫混乱。 此次耶律马五拨出来的,全部是他军中精锐,有不少人都如延宁这般是从大辽末世中提着脑袋闯荡过来的——便是最不济的北地汉人,能在一个帝国末世挣扎出条生路,显然也并非什么善类。而宋辽百年恩怨,在他们这代人眼里却一直是辽人压着宋人,因而他们面对宋军,可是没有半点畏惧。 此番眼见对方不过也是与自己这般的步军,就算甲胄精良一点、武备多样一点,可就凭这宋军那一触即溃的样子,只怕都不用等到耶律都监的马军赶到,他们便将这支宋军给击溃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延宁自然心潮澎湃,他虽然看到宋军这千余人的军阵在缓缓而动,两翼方阵明显更为精锐一些,压迫向前的速度也更快一些——而宋人中军,似乎是为了掩护那一排数量最多一百的神臂弓手,刻意压慢了速度! 他也算是从无数血战之中冲杀出来的,又怎能不知道步军阵列而战——阵列散乱意味着什么! 这便是他的战机! “……一百五十步!” 他听到宋军军阵中似乎有人在大喊什么,可这位契丹军将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当即策马赶到自己中军之后,用刀背抽打着手下士卒,扯着嗓子下令:“宋人怕了!突击!突击!中军突击,撕开当面之敌!” 他的中军三个谋克,本就阵势最为厚重,听得自家军将说宋人畏惧,又眼见得当面那个宋军方阵似乎确实停下脚步,摆出了一副被动挨打的丧气样子,也当即爆发出震天的呼喊,有些前排军士,甚至连盾都懒得顶,只是趟着冰冷的济水,就像对岸猛冲过去。 延宁这是也从马上跳了下来,带着他的数十亲兵混在中军最后面压阵。他与宋军交战自然是知道神臂弓的厉害,因此不愿意骑在马上被人当成靶子。.. 可他也知道,这种弓弩,上弦极慢,需要用到绞盘。即便是熟练弩手,临阵之时最多不过三发。宋军多少次交战,都是虽能凭借着这等军国重器之利,拔得头筹,却又被辽金甲士逼到近前,然后全军溃散? 他刚刚在马上看得真切,眼见着面前不过寥寥一百神臂弓手,料想着这小股宋军虽然精锐,怕是也没有多少辎重。因而自负哪怕付出些许代价,也能冲到这些宋人面前! 他向前趟了大约一百步,只觉得水冷得开始有些刺骨,稍稍剿灭了心头那股夺取功业的火焰。他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可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