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九月二十一淳化镇外 太阳升起的时候,溃兵如同血河里钻出来的恶鬼一样摇摇晃晃地退了下来,少数军将还骑着马,更多的人甚至已经不能用丢盔弃甲来形容……这支出征之时千人左右的队伍,汇集周围义军和绿林豪杰加起来得有千五之数,如今回来还不到三成! 领军军将当中倒是退回来一个指挥使,他远远见到那位老知州在踏白营精骑护持之下迎上来,当即便绷不住,在马上便嚎啕大哭起来:“老知州!我对不住咱们京东子弟!对不住那好不容易才汇集起来的两千儿郎啊!” 原来,他们这一军自青州北上,想要趁夜袭营,结果不知怎么被金军轻骑发现了踪迹——夜袭彻底失败!收拢汇集的那些敢战士空有一腔热血,可在黑夜里全然不辨东西,进退失据,被金军骑军冲突之下阵列破碎,肆意践踏、蹂躏。 便是受了胜捷军半年训练的官军,表现也不尽如人意。猝然遇袭之下,两个指挥使各自带着一营指挥在平原之上列成了厚达七排的阵列,想要做困兽之斗,拼死也要拉上几百女真骑军垫背。可却没想到,那些女真骑军根本就没有如白日接战那般进行大规模的骑兵冲锋,他们拿出了大约两个猛安的兵力,在两百步外下马列阵,打着火把与这些宋军阵列而战,在小半个时辰的交锋之后便催破了这支刘洪道手中的所谓精锐! 若不是借着夜色昏暗,怕是这五六百溃兵都收拢不回来! “起来!”刘洪道眼见自己手下军将样子,心底很是有些怅然。可他却还是摆着老狂生那副桀骜样子,朝着那浑身是血,甲衣残破的指挥使吼道,“把你这些马尿都给憋回去!你的兄弟袍泽还没死光!还需要你带着他们继续打下去!咱们京东子弟……但有一人,也要在这片祖宗留下的土地上和那些金狗打到底!” 说着,这位刘洪道又转身向着身边一员跃跃欲试的年轻骑将,朝着他点了点头。 那骑将也不含糊,一声呼哨便招呼了身后一百余轻骑逆着溃军冲了上去,远远望去,如同一抹血色的怒潮,将溃军之后追击的金军游骑吞没。 那位血战余生的指挥使看着这样的情景,禁不住握紧了拳头,手心中全是冷汗。待看到那些金军轻骑明明呼啸着迎上,却如割草一般被这些彪悍骁骑击溃,进而被自家精悍骑军分割包围、肆意屠戮,他也忍不住挥拳,哑着嗓子大喝了一声,好! 而后,这指挥使转向刘洪道,兴奋地问:“老知州……你又从哪里寻来这么一个杀神似的人物?原来领踏白营那曹成呢?” 刘洪道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方才答道:“曹指挥已然殉国,那是他的部将杨再兴!” 他顿了一下,看着那位指挥使,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此一战,是我错估了金军虚实,是我对不住那些死去的兄弟袍泽!我算看出来了……对付金军,还得靠那种猛将和剽悍骑军!,要么咱们便只能凭城而战、节节抵抗!耗其锋锐!” “那……知州!为何不直接退守青州?” “贼人来了你家,你关上卧房的门躲在被褥里发抖!任贼人在你家里、院中横行,将你珍爱的东西敲得稀碎!这世上哪有这般道理!便是明知不敌,至少你也要寻一根烧火棍,抽冷子给他一闷棍!你说是不?”刘洪道摸了摸自己胡子,看着杨再兴的轻骑将女真追兵打散、歼灭,很是有些欣慰地说道。 “可……”那指挥使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这老狂生摆摆手止住了,他骑在马上,看着这军将,“你留在这里,继续收拢溃兵!剩下的人,随我上前,咱们去将杨矛子给追回来!这小子性子忒地野,不杀尽兴都不知回营,也不知平日里爷娘是怎么教训的!” …… 在淳化镇北的旷野中,完颜兀术统领三万主力骑军铺天盖地压下来——他这一路兵马虽是骑军,可行军速度却始终快不起来。原本预想之中雷霆一样的攻势在一开始便似乎遭遇了阻碍——这一次,宋军的抵抗无论从激烈程度还是组织程度来说都远远高于一年前的他们直趋汴京的时候。 每拔掉一座小城、甚至就连在某些镇中,他们都需要付出几百上千儿郎的代价! 这才刚刚推进到淳化镇,他们的后勤线便遭到了至少十次以上的伏击——那些宋军有些是穿着火红衣甲的官军轻骑,有些看起来更像是流寇,这些他也都认了。最可恨的是那些干脆就是客商模样的百姓,远远看上去没有威胁,走得近了忽然抽刀便砍,往复数次之后他完颜宗弼也没法再强压着自己的大军不开杀戒,最后又回到金军曾经的模样,一路南下一路杀戮,一路激起更多的抵抗很愤怒…… 他甚至觉得,那些伴作平民百姓袭扰金军的人,就是顾渊派出来的,其目的就是挑动金军与京东路百姓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势若水火…… “兀术……追击宋人的游骑在镇口撞上了宋军轻骑,咱们折了三四十骑!带队的谋克和蒲里衡都被一个宋军骑将给杀了。”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兀鲁黑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这猛安穿着一身黑色重甲,人和马都包裹在铁甲中,只有眼睛处冒着凶光,看起来很是有些不服气:“兀术你只要点个头,某这便带着本部人马冲进镇子里去,将那些躲起来的宋军一个一个都拎出来宰割干净!你且放心,这次只诛宋军,我看紧底下那帮儿郎,绝不对那些平民百姓动手!” 然而完颜宗弼却瞥了他一眼,将目光又投向南方,淡淡说了一句:“不必了,宋军就是想以这等小股反击拖住我们进程……让大队兵马向我靠拢,咱们将当面这小股宋军先给撵回青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