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十月初三。 十几块磨盘大的石块带着可怖的啸声砸在夯土的城墙上,发出沉闷的轰响。砖屑纷飞,若是一般宋人城池见到这等架势早就已经降了,奈何这济州城却时不时地还向当面金军发动反攻。 自万胜镇击破宗泽所部之后狂飙突进的大金西路军,终于在济州城算不上坚固的城防面前被止住了脚步——他们就像是流淌的洪水遇到堤坝,面对那座城池不高的城墙,还有与之配套的运河体系,只能无力叹息。 这个自河东路南下无往不利的女真骑兵集团,在这城下堪称使尽了连年征战积累的攻城手段。如果说第一日的蚁附攻城失败还能归结为试探性进攻,那么随后几天,逼着签军进行地道掘进,起炮石车强攻,重重办法用尽,几度攻上城头,却都被那城池守将带人给赶了出来。 七日之后,别说完颜银术可,就是完颜宗翰也免不了开始焦躁。 这日清晨他便钻出营帐率军督战,这一次金军也是下了极大决心,光是炮石车就起了二十多架,飞矢如雨,压得城头宋军弓弩手几乎抬不起头。如今城上楼橹尽毁,女墙倾颓,可那面碍眼的“趙”字将旗依然飘扬在几乎垮塌一半的箭楼前。 “……这大宋的小帝姬居然真的如此能战?当初汴京城头有军士传言说她和兀术厮杀一场,结果让兀术放走了,我还道是哪个好事军士编排的流言,狠狠抽了那人一顿。今日看来,果不其然……至少这城守得有些章法,不似宋军那些饭桶,只知将军队缩在城里。”M.. 他如此说的时候,正看到自己派到南面想要远远绕过运河的一个猛安败退下来——运河对岸,宋军当面也是千余步骑,正狂热地挥舞着他们旌旗,冲着对岸回撤金军叫嚣着宣示胜利。 “是……昨日我们明明已经轰塌了一段城墙,没想到她在后面居然早有准备,拆城中房屋垒了一道新墙! ——那可是咱们整整三个谋克的本部精锐啊……就像掉进陷坑的猎物一样被乱箭攒射,连一个逃出来的都没有——粘罕!这女人的手段也忒地歹毒了些!待城破之后,某不管她是不是兀术看上的女人,都要让她尝尽某的手段!为我麾下那些儿郎报仇!” 银术可粗声粗气地应着,他的眼里还充斥着血丝。 这员悍将显然是一夜未睡,显然是在心痛他那折损的几百甲士。强攻济州以来,他本部人马折损早已过千,若是再加上那些签军,这小小济州城前怕不是已经丢下三四千条人命! “无妨——”完颜宗翰瞧着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无谓地笑了,“兀术在北据说刚刚吃了一场大败,如何有功夫管咱们事情。不过银术可,你睁开眼给某好好看看——那可不是什么一般的女人!那是大宋的帝姬,在战场上杀过咱们女真儿郎的宋将! 你若有本事将他捉了,想将她怎样某都替你兜着!可若是一时大意也把性命折在那女人手里,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完颜银术可瞧着自家主帅那一脸笑意便有些来气,冷哼一声,以刀指着城头道:“粘罕你瞧好吧,再给某三天!不,两天!某必破了此城!给你将这南下的钉子彻底拔掉!” “也好……”完颜宗翰见状很是有几分勉励意思地拍了拍自己麾下大将的肩膀,“那你便再辛苦两日,速速破了这济州城! 破城之后,咱们先向兖州方向运动,做出攻略京东路假象……而后自兖州折向南——这时候宋人京东路、两淮路都已经秋收过,遍地都是粮食,不用在乎补给。某已算过——七日,奔袭八百里,便可饮马淮水——这回咱们军中带得工匠甚多,架它三五条浮桥,直接打垮宋人淮水大营!至于那什么顾渊,他便是再能战、敢战,他的朝廷降了,还和我们打生打死干什么?大不了也给他请个王爵,以他所部兵马为前驱,南下灭宋,怕不是指日可待?” “招降?”听到这一层,银术可却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盯着面前主帅,“粘罕!顾渊吃掉兀术那么多兵马,咱们就这么算了?” “他吃掉的都是东路军人马,或许还有皇上的合扎猛安,与某又有何干?”完颜宗翰耸耸肩,指着那城头飘扬的残破军旗,忽而笑了笑,“不过倒是也听说,这顾渊似乎已经和那帝姬定了婚,咱们在这里已攻了七日,却不知那顾渊是否会来相救?” “来救?”银术可也看了一眼城头,阴阴地说道,“那更好!便让这帝姬看着,咱们是怎么将她的希望给一击覆灭的!” …… 赵璎珞趴在床上,卸去一身甲胄。她嘴里咬着根箭杆,整个人正因为剧痛不住地发抖,却偏偏一声都没有吭。 一名女医带着两个妇人,正在为她处理伤势。那女医手里一柄轻薄的刀,割开箭伤,而后用铁钳小心翼翼将箭簇取出,扔到手边木盆的血水里,整个屋子里弥漫的也全是血腥气。 ——昨日血战从下午一直打到深夜,她披甲而战,哪怕有甲士舍命遮护,又怎可能毫发无伤?直到上午金兵稍退,她才换张伯奋顶了上去……自己则被亲卫从城墙上扶了下来。 那身轻便的鳞甲实际上根本不适合这种惨烈的城池攻守,金军那种透甲狼牙箭,轻易便能破甲而入,便是重扎甲在近距离都难说挡得住。 她忍了很久,只觉得那女医似乎终于将箭簇给拔了出来——狼牙箭簇上的倒勾好像还勾下了她一块肉,却被这女医不知使了个什么刀眼疾手快地切掉。 她这才吃痛喊了一声,喘了口气,问道:“……怎么样?” “帝姬运气好,甲也不错,这箭没伤到骨头。只是这样伤势,少说也得养上半个月,而且之后肯定会留疤……将箭杆咬回去……忍着点……” 那女医说起话来柔声细语,手下动作却一点也不轻柔,转眼已开始缝合伤口。虽然敷了些麻药减轻了些许痛感,可这一场折腾下来还是让她觉得丢掉了半条性命。 “留便留吧……反正也不知道能否活着再见那坏人……” 可过了一会儿,趴在床上,感受着背后外敷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