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言重了……若真举旗而反,我直接北归便是,为何要躲到帝姬这里来。”虞允文平静答道,可眼睛却低头看向自己面前盏中之酒。“不过是想守着这残破的江山修修补补,不要让那么多人掣肘顾节度而已。” 赵福金思索了片刻,忽而笑了:“虞参议,你知不知自己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躲开。” 她注意到面前年轻人脸上有那么一瞬的僵硬,可却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在乎这种程度的谎言。“——你们要清君侧也好,要挟天子也罢,我都可以不在乎。你们想要复此河山,我却只想要那害死我孩子的人死!只要你们是为了将那些女真人屠灭,我们便算在一条船上。但,我也有我的底线——” “敢问帝姬……”虞允文深吸了口气,他带着隐秘的使命而来,与这位帝姬周旋良久,知道终于到了开价的时候。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赵福金打断了。 “——官家不可退位,这是我的底线。”赵福金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些坚决的意味。 虞允文听到这里,却微微松一口气,浑身紧绷的肌肉都难得地放松下来,这个开价……似乎并不如何高昂?甚至以他的权限都可以现在就应下:“这个自然……顾节度所愿不过是整顿朝纲……” “整顿朝纲么?那他的动作可得快点……”这一次,赵福金又打断了他,她的眼角再次挂上笑意,像是一只雌狐一步一步将自己的猎物逼入陷阱之中。 “帝姬此话何意?”虞允文瞬间警觉起来。 可他对面,绝美的女人却还是笑,淡淡地说出惊雷般的消息:“官家欲命我重建皇城司……” “什么……”虞允文惊诧,杯中酒悬在半空。 却不料,茂德帝姬下一句话更为惊人。 “——而我已接掌行在皇城司……” 她说着,将那柄镶着红蓝宝石的短刃从袖中抽出。 虞允文见状,本能地贴墙半跪起身,将手伸至怀中,那里藏着他的短刃。 他们这些藏身在阴影中的人物,实在不适合如武士那样,手中提着刀剑去征伐天下。 他们在阴谋场上起舞,大多时候,随身短刃最是有用。 可见了他戒备的样子,那位茂德帝姬却难得地笑了起来——不是她平日里那种淡然的微笑,而是带着难得的畅快和难得的惬意,甚至还颇有些捉弄人得逞时的得意。 虞允文做梦也想不到,像她这样的天家帝姬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刻。 不过他这一下动作过猛,牵动背后的伤口又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箭伤迸裂开来,在身后靠着的墙上留下些许血迹,赵福金见了连忙收起笑意,刚想伸手扶住他,却停了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她与他一样,同是身怀利刃之人。 “我若想拿你,直接叫甲士进来便是,何必假惺惺地与你共饮……”她叹息一声,终是坐了回去。 “也是。”虞允文也放下戒备,缓缓跪坐下来,苦笑。 而面前坐在昏黄光晕中的茂德帝姬却忽然仰头,将盏中佳酿一饮而尽。 她将杯盏重重放下,盯着面前这位胜捷军参议、也是顾渊手下的谍报头子,一字一顿地问:“若是真有那么一日,彬甫你会束手就擒么?” 他的面前,年轻的男人也是举杯将酒一饮而尽,回她道:“职责所在……唯战死而已。” 赵福金点点头,又带上了她那一副淡然轻笑的面具:“你们这些人,一个两个,竟都是这同性子。那位顾节度,看来所谋深远、所图甚大……” “非为节度一人……”虞允文看着眼前帝姬,烛火微茫,在她身后摇曳,明灭的光,映着这位大宋第一的美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帝姬若是能随胜捷军征战一阵,便也会如我一样的……那个团体有若旭日初升,一切都有着生气和活力,天下最英锐的男儿聚在血红的旌涛下并肩冲锋……愿为家国而战、也愿为家国而死——那样的场面,置身其中一次,便觉血脉喷张——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是么?可你却来了这座城中,放弃了纵马仗剑驰骋天下的功业……” “有光就有影……”虞允文高声打断了他,眼中闪动着狂热的火,“——顾节度是光,领着我们骑着战马拯救这天下;那我便是影,遁入黑暗做那执剑之人!” 他说着指了指那柄短刃,笑着反问道:“茂德帝姬您……不也是这样么?” “是啊……”赵福金借着微光,举起短刃仔细端详,而后浅笑着叹了口气,“真是可笑,我们这样的人,居然还能在一间屋里,喝着酒,聊着家国、功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虞允文没有答话,两人对坐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无奈地开口,打破令人尴尬的沉默:“在这等着,我去给你拿床被褥。你受了伤,夜还很长,早些休息。” …… 夜色笼罩下来,将这临安城笼罩。 可黑暗之中,当然还有人久未曾睡去。 他们也许怀揣着秘密、也许手握着刀剑、也许贪恋着权位,甚至还有人倚着牢狱栏栅,勾栏听曲…… “红袖刀,断惊风疾雨;快慢诀,揽六分江山;扁舟四海,神龙低首,骁然波澜惊;青衫磊落,童叟无欺,剑胆照无邪……” 美艳歌姬在牢中抚琴,听他曲中唱的是江湖英豪快意恩仇的故事。 临安府那些牢头们虽然不敢凑近上来打搅那位大人物享受,却一个个也都乐得在这里享受一番——开玩笑,这可是临安城中最当红的姑娘,平日他们这些人便是想见一面都难,谁曾想居然被里面那位干脆给请到这牢中,替出不去的她唱曲解闷! 能在临安府的牢中混口饭吃,这些狱卒哪一个不是心思机敏过人?哪怕没有上面吩咐,也是半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