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元年十月二十宋军淮水大营 轻骑络绎不绝,从北岸沿着浮桥不断往还。这些都是御营骑军麾下精锐,这些日子被向北放出去打探军情,此时正是到了约定日子,渐次南返的时候。 这些轻骑斥候,将北面宝贵的军报一点点带回中军大帐,让帐中军将们可以拼凑出金军的大略动向——虽然那可能已经是两三日之前的动向,可这也已是这个时代最高效的战场侦查手段了…… 而浮桥之上,一队衣甲火红的轻骑尤为显眼——这显然是顺德帝姬赵璎珞带着她的亲军一并撤了回来。这位不安分帝姬七日前带着残军先是从济州撤到了淮阳军,而后又亲自领军断后血战,将淮阳军三千守军一并撤了下来。 之后她居然又不管不顾帐中众将的关切挽留,以要得到第一手情报为由,居然带着自己几十亲卫又向北,亲自去做硬探的活计,这时候顶着火红的盔缨和披风,身上还有不少血迹,俨然是刚经历一场厮杀回来。 …… “张帅,看着应是十九帝姬回来了……”中军大帐之内,张俊正枯坐在一张胡床上,田师中从外面掀开帘幕进来,匆匆向他报告。 不过这位大帅,此时却没有半分戍守大宋最紧要一条防线的重将模样。 ——他身前摆着两个火盆,腾腾热气熏得他几乎睁不开眼,面对众将军报,只是不住地咳嗽着,也不知是真病了还是装的。 他的面前,无论是他的女婿田师中,还是锐胜军大将王德这时候都谨慎地交换着眼神,似乎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总算是回来了……咳咳。”张俊小声呢喃了一声,而后看着那火红身影不由分说便闯入自己军帐。 “完颜宗翰大军正顺泗水南下,前日已破桃园镇!”赵璎珞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意思,将自己兜鍪顺手往旁边一员军将手中一塞,接着便三步并做两步,来到这位张太尉身前,似乎就想拖着这位太尉即刻商议出一个对策来。 可她的面前,张俊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回应了她一连串的咳嗽。 “张太尉……”赵璎珞打量了一下这位太尉,而后又伸手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她此前也与这位太尉多少有过共事的时候,知道他那面团团如富家翁一样的面孔之下,藏着商人一样精明活络的心思。这时候忽然这般作态,怕是已经存了退意,想将这烫手山芋交予她手中了! “张太尉可是身体有恙?为何还在这里强撑着,不叫军医过来看看?”她沉声问道。 “帝姬……帝姬可算回来了……”张俊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打断了她,言语中更显情真意切,“张某原本应该谨守淮水,只是这几日不知怎地,突发恶疾,只觉神思昏沉,不能理事!却又怕金贼突至,淮水大营群龙无首,因而一直强撑着,勉勉强强等到帝姬回来……张某便放心了!” 而他的身旁,王德则索性将脑袋转了过去,不想看这翁婿二人略显尴尬的演技…… 之前淮水之战,他便与十九帝姬打过交道,只觉这位小帝姬性子活泼率真,战阵之上又杀的了敌,平日相处又没有那些天家贵胄的架子,因而对她颇为尊崇……说实话若是让这位帝姬接掌淮水防线,他王德怕是会第一个跳出来支持! 至于田师中,自然想得更深一层——他与自己那位岳父,显然已经是极为深刻地绑在一处,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不像王德那般洒脱,只想着厮杀事变可。但以他对张俊的了解,自己这泰山大人怕是觉着淮水已然守不住,因而想将手中烫手山芋甩手出去。只是这朝中除他之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接掌,这事情方才搁置了下来…… 如今顺德帝姬既然已经南归,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她原本也以天子监军之名,临时接掌过淮水御营短暂几天嘛!这时重掌淮水也是再正常不过。 因此,虽然张俊没有和田师中交代过,他这位粗中有细的女婿还是暗自揣测,他怕是想称病将这淮水整个交到帝姬手中。 ——反正若是守得住淮水,人家一个天家帝姬,又哪里会稀罕这些,大半功劳不还得落到他张俊治军有方手中?若是守不住,帝姬最多也就被褫夺军权,再被那些言官扣上许多有的没的的帽子,可要是他败在金人手中,等着张俊的估计就不会这这么体面的下场了! 田师中又看了看自己岳丈,只见他似乎强撑着看了看自己,而后又看了看闯入进来的那一袭火红身影,居然摇摇晃晃地要从胡床上起身,想要躬身行礼! 可他毕竟站立不住,腿一软当即便要倒下,好在身旁王德眼疾手快,又孔武有力,轻易便托住了这张太尉略有些肥硕的身子。 见此情景,田师中甚至还为他分辩了一句:“……太尉是突发恶疾,今日也是强撑着放才能够理事。” “不说这些了……小田,不说这些了。还是战事要紧。”张俊缓缓开口,他说起话来却断断续续,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帝姬以为,咱们……咱们如今布置,可算妥当?” 赵璎珞此番刚从战场上退下来,与金军前锋的精锐斥候很是厮杀了一场,身上满身威风煞气。可回到这淮水大营,眼见张俊又开始和她玩这一套,一时也是拿这老油条着实没有办法。可她刚想说些什么,不料居然又被张俊给打断了。 “帝姬……淮水挡住过兀术……这一次也须得挡住粘罕!”张俊不待她把话说完,便一把抓住她,而后环视帐中诸将,声音难得拔高了几个声调,“顺德帝姬曾在淮水挽狂澜于既倒,此一战,亦当如此!诸军务必听从帝姬将领,谨守淮水,卫我大宋河山!”